深海里的星星(35)

我清了清喉咙,轻声说:“我会哭,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自己。他死了,我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有父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明白那种感觉了。”

说完这句话,我的眼泪在黑暗之中汹涌而出,我能清晰的感觉到枕头被泪湿了。

我妈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睡吧。”

如今我跟这个沉默的男人相处一室,他埋头抽烟,一直没有抬头看我。

一路上从车站接到我,到回到这个拥有我6岁之前的回忆的蜗居,他没有正视过我一眼。我不想去深思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知道,即使我们多年没有联系,在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涌起了穿山越岭的悲痛。

他也老了,在我偶尔午夜梦回时会看见他年轻的样子,我没有想过那张脸经过岁月的洗刷之后是什么样子,而今直面相对,我只能用一个很矫情做作的词语来形容我的感受。

那就是,痛不欲生。

他穿着墨绿色的毛衣,头发里依稀可见些许白色,房间里弥漫着烟味,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能不能给我一根。”

这显然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猛然一震,终于抬起头看牢我的面孔。

我直直的应承着这种目光,丝毫畏惧都没有。

过了片刻,他有些愠怒的说:“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抽什么烟,你妈妈怎么教你的……。”

我茫然的任由他指责我,等他安静下来之后,我忍不住笑了。我真的不懂我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笑出来,可能是心里太苦了,苦到哭不出来,只能笑了。

我说:“你也知道说是妈妈教我,那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再说,我也不小了,我都成年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就哑口无言。

多好笑,明明是亲生父女,也许是最后一次相见,却在为一些一点都不重要的旁枝末节争吵,这叫什么事。

我一直笑着,笑得脸都快僵掉了。

他起身拍拍裤子,说:“她要回来了,我先送你去宾馆吧。”

我一听到那个“她”字,便犹如被毒蛇咬了一口,慌忙站起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省得你们吵架。”

虽然被我拒绝了,但是他还是坚持把我送到了宾馆门口,暮色中,他的眼神里有太多我难以懂得的东西,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那一声“落薰”,像两把匕首捅在我的心口。

我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你安顿好家里再打电话给我就是了”,然后像逃难一样逃进了宾馆。

我真的怕再迟一秒,胸膛里那些努力压抑的委屈和悲伤就会倾泻在他眼前。

很普通的宾馆,仅仅只提供热水和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网线,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胡乱的摁着电视遥控器,从1开始,无止尽的一路摁下去。最后我觉得,再不找个人说说话我就会窒息而亡了。

我翻着电话薄,不知道还可以打给谁。

那一刻,孤独和寂寞像潮水淹没了我。

我很没有出息的摁下林逸舟的号码,过了片刻,他睡意朦胧的接通了电话。

我发现我一辈子都是个没用的家伙,他才“喂”一声,我就全身抖得像个筛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片刻之后,他清醒了,可是声音里还是有无限慵懒:“落薰?说话啊……”

我知道我再拖下去他一定没耐性了,于是我口不择言的问了一句:“你旁边睡着谁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是这句话像离弦的箭一样势不可当的通过电话直抵他的耳膜,然后我在电话里听到他一阵放浪形骸的笑:“宝贝,你真是千里眼,还知道我身边睡了人。”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在往下沉,一口气吊着死活提不上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赶快补了一句:“别紧张,是男的。”

我一生气差点没直接挂了电话,我靠,玩我呢,于是我恢复了往日一贯的顽劣,故意问他:“其实你喜欢男生?”

他又是一阵嘿嘿的笑:“我不告诉你。”

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好多了,可是为什么又陷入了另外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

是因为这个人?林逸舟?这个人在我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什么分量?

挂电话之前,我忽然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气跟他说:“逸舟,我很想你。”

从来没有什么局面会让他束手无策的林逸舟,第一次用沉默回答了我,我听见彼端他匀称的呼吸声,可是就是等不到他开口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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