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决(50)

那个小服务生非常茫然的不知所措,看上去像是新来的。

“你把刚才下单的那个人叫过来,”她不苟言笑,“你听不明白吗?刚才给我点菜的人是你,可是我知道不是你下的单,你不愿意叫他过来也行,把这份清蒸鳜鱼给我们换掉,反正刚刚上来,我们没有动过。”

小服务生满脸通红:“可是,可是这条鱼是您刚才选的,已经杀了——我做不了这个主。”

“那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陈嫣终于对她微笑了一下,“不然,直接叫你们经理来?”

“我不知道家里谁不喜欢吃葱,”郑东霓安慰的对小服务生一笑,“反正我喜欢。我是孕妇,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要吃了。”说着她手里的筷子就把那条无辜的鳜鱼弄的七零八落。

小服务生松了一口气,站回到门边去。非常隐秘的对陈嫣翻了一个白眼。陈嫣的脖子依旧梗着,手里的汤匙似乎没有地方放,但是脸上依旧维持着刚才张弛有度的、刻意的笑容。

我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我想:你呀。

三婶就在这个时候推搡着三叔站了起来:“我们俩应该敬新浪和新娘子一杯。”

小叔慌张的站起来,把他面前的汤匙带得叮当乱响。脸色窘成了猪肝:“不行,不行。”他简直语无伦次,“应该我们敬你们,怎么能让你们反过来敬我们。”嘴里反反复复的“你们”和“我们”几乎让他的舌头打结了,他慌慌张张的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三叔只好紧张的说:“你啊,很不容易的,要好好过,我干了。”

我看着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的新浪,和这个得体得太过分的新娘,突然之间,心里面某个很隐秘的地方,重重的战抖了一下。

我站起来,斟满了我的杯子。

“我们还没有敬酒。”我对小叔笑笑,“她是孕妇,”我看了郑东霓一眼,“她的这杯我替了。”说着我一口气干了它。再倒上。

“下面这杯是我敬的。”我注视着陈嫣躲闪着的眼睛,“小叔,小婶。”

郑东霓的筷子“叮当”一声掉在了她自己的盘子里,酒灼烧的划过我的喉咙的时候我知道她狠狠的剜了我一眼。

那一瞬间小叔和陈嫣像是同时被人点了穴。

我重新坐下的时候他俩还站在那里,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坐下的,我若无其事的跟郑东霓交流哪道菜比较好吃,故意不去看他们的座位,我心里暗暗的、有力的重复着:陈嫣,陈嫣,你已经费尽力气了,你已经做了一晚上的女主人了,你不能功亏一篑,你争气一点,绝对不可以哭。

杯盘狼藉的时候,我们四个宾客像是刑满释放那样,迫不及待的离开。留下一对新人买单。三叔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三婶站在酒楼外面的台阶上,对着深蓝的夜空,如释重负的长叹了一声。

郑东霓小声说:“三婶你看到没有,就为了一条鱼里面的葱丝,摆出来多大的谱,我就是看不惯这么小家子气的女人。”

“糟糕了!”三婶尖叫了一声,“我这是什么脑子!我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我没有把红包给他们。”

“我去给。”我简短的说。

我折回到包厢外面的时候,他们俩还没有离开,站在门边上,我看到陈嫣正在把一条崭新的围巾塞进小叔的衣领。眼光轻触的那一瞬间,他们对彼此会心一笑。

小叔又变成了讲台上那个聪明的小叔,陈嫣又变成了那个我熟悉的,温暖的陈嫣。

小叔抓住她的手指,有些生硬的用力的一握,他说:“今天辛苦你了。”

陈嫣满足的笑着:“你在说什么呀,郑老师。”

为了这句“郑老师”,我原谅你了,我终于可以完完全全,百分之百,如释重负的原谅你了。毕竟你已经做到了那么多在世人眼里看来毫不值得的事情,毕竟你毫不犹豫的守护了你少女时代不堪一击的英雄。无论如何我都得承认,你很勇敢,陈嫣,不,唐若琳。

2006年就是在小叔的婚礼之后,匆匆结束的,陈嫣简陋的婚宴上那套红艳艳的裙子,就算是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匆忙并且寒颤的鞭炮。

吃完小叔的喜酒之后不久,郑东霓就走了,虽然三婶狠狠地挽留了她一阵子,一直到她离开,她和郑南音都没有互相说过话,她依然隔三岔五的写信给我,寥寥数语,汇报全职孕妇生涯的心得。她说:不给你寄照片了,因为我在一日千里地发胖。我在每次回信的时候,都忘不了加上几句大伯最近的健康状况,虽然她从来没有问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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