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决(51)

一如既往的,2007年就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里来临。我也一如既往的。在1月份最初的几天里,总是把需要写“2007”的地方写成“2006”,把“6”涂改成“7”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因此,大学生郑南音总是嘲笑我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老人家。

我跟南音说,大学里的第一个寒假,不要浪费,多和男生出去玩比较好。她不置可否。家里偶尔会有电话来找郑南音,每一次,三婶都认真的悄悄问我,这会不会是南音的新男朋友,三婶的逻辑在我看来很奇怪,当她知道郑南音和苏远智最终的结局后,她居然比当初知道南音“早恋”了还要愤怒。

“他瞎了眼!”三婶咬牙切齿,“他居然不要我们南音,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有什么女孩子能不我们南音好!混账东西,我们家还瞧不上他呢。王八蛋——”三婶发狠的样子无比可爱。想想看那是我第一次从三婶嘴里听见“王八蛋”。正当我怀着万分期待的心情,等着她爆出更粗的粗口的时候,郑南音小姐无辜的出现在我们的视线内,若无其事的走向她自己的房间,于是三婶顿时收敛了神色,郑重其事的悄声说:“别告诉南音我知道了,你懂吧,我们大家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不等我回答,她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无限神往的说:“我们家南音一定能找个更好的,你说对不对,你看,我们南音的条件——”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在这个刚刚降临的寒冷的年初,我又看见了苏远智。

很偶然,是在一个书店里,隔着一排又一排的书架和浓的让人头晕的油墨香,我远远的看见他,和他身边那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和南音同班,曾经,也是我的学生,她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名字,关键是非常特别的姓氏,端木芳。

客观的说,苏远智瘦了一点,这大概是刚刚离开家独自到外地生活的痕迹。他的眼神看上去略微平和了些,总而言之,不再像过去那么讨人厌,目光看似无意的落到他身边左侧的地方,碰触到了端木芳的脸庞,然后,她似乎是不自觉的温暖的一笑。他这种表情可以说是沉醉于情网么?总之我知道,他已经把南音忘了。

现在我明白南音为什么会输,那令我顿时觉得“经验”真是一个坏东西。它让一个人的生活少了很多新奇跟未知的乐趣。

不是因为端木芳是那种比南音温柔的女孩儿,也不是因为她看上去更低眉顺眼更恬静或者是更善解人意,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她是那种懂得控制局面的人,对事对人都能在朦胧中拿捏一种张弛有度的判断,可是我家南音不行,我家南音是个傻丫头。动辄勇往直前破罐破摔,以为她看上的男人都愿意陪着她上演莎翁剧情。再说的通俗一点,南音只知道拿出自己最珍惜最宝贵的东西拼命的塞给别人,她不懂得所谓对一个人好,是要用人家接受并且习惯的方式,她只会用她自己的方式对人好。所以越是用力,错的越离谱,所以端木芳可以赢得没有丝毫悬念。

这不是难以的错,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尤其是在这个成王败寇的世上,看看我们置身的这间书店吧:《营销策略》、《沟通技巧》、《如何成功的塑造你的个人形象》、《告诉自己我做得到》……人们感兴趣的只是技巧和手段,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他滚烫的体温而得到鼓励,除了那个写了一本《红楼梦》的名叫曹雪芹的疯老头儿,没有第二个评委会给“痴人”颁奖。所以,我暗自握了握拳头,所以世界上的男人们都会像苏远智那样,选择一个端木芳那般合适得体的伴侣,而放弃他们生命中那个晚霞一样最美好最热烈的姑娘。

南音,其实能被你爱上,是他此生的荣耀。哥哥真的不是同情你才这么说。

就在这个时候,苏远智抬起脸看见了我。我承认,我是故意等在那里让他发现我的。在书店雪白的灯光下面认出一个人,那感觉像是当堂抓到一个作弊的学生。

“真没想到这么巧。”我虚伪的拿捏出一种“师长”式的惊喜腔调。

“郑老师。”他们俩都有一点窘迫,尤其是端木芳。

平心而论,端木芳其实比南音漂亮——要我承认这个当然有点困难,她曾经在班里也属于“四大美女”那个级别,眼睛很大,黑白分明,自有一种清澈的端庄,但是南音要比她生动的多,尤其是在南音开口说话的时候,很娇嫩的鲜艳就会不由自主的从她每一个表情里外溢。更重要的是,我家南音看上去要比她从容,于是我暗暗的微笑了一下,因为我能想象郑东霓对端木芳尖刻的评价,郑东霓一定会说:“老天爷,瞧瞧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小气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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