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草才能惊蛇。有时侯目标不见得是那条蛇。”
“哎,师父,猜您的意思太费劲了。”
“所以东厂的人也猜不到。”
“你等于在说废话。”
“师父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十五岁那年和杜之仙的对话。
棋子,老头曾说过他也只是一枚棋子。他的作用就是为了教导自己,然后赔上性命,让林家对他唯一的徒弟报恩?谁是那个下棋的人?珍珑局……一直以为老头儿是布局之人,他只是一枚棋子,谁是真正的珑主?是师傅吗?六岁起教她习武的师傅?或者,从没见过真面目的师傅也只是一枚棋子?那么她呢?刺杀东厂的珍珑刺客,也只是一枚棋?
杂草般冒出的念头让穆澜迷茫。当务之急是如何为老头儿续命!穆澜感觉到来自身后的力量小了,她背一拱就掀翻了林一川,转身毫不犹豫地一拳揍在他脸上。
“啊!”林一川捂着眼睛险些痛晕过去,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干嘛对这头小狼崽心软?
肚子上随之又被重重踢了一脚。这一脚力量太大,林一川直接被踢进了水池中。
水花四溅,肥美的金色大鱼被他从水中震了出来,啪地摔在了地上。粗壮的身躯啪啪地拍打着地面。因为太重,没挣扎一会就只能鼓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扭动着身体。
多像自己!暴露了武功,却在做无用力。穆澜擦干净眼泪,抬脸望向天空。寥落的星子多像棋盘里的棋,穷尽她的目力也望不透头顶这方浩瀚苍穹……新的眼泪顺着脸颊又淌了出来。为何背底里天天叫他老头儿,心里却觉得像死了亲爹一样疼呢?
“你,你原来都是装的!你会武功!”林一川瞪着乌青的眼睛从池子里站起来,气得朝着穆澜冲了过去,“小子,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手掌夹杂着风声拍向穆澜。
你打吧,穆澜不闪不避。
她真该挨揍。
皇帝三请不至的帝师之才。十万两收一徒,肯揣着银票来拜师的人还会少?皇帝会头一个来排队报名。
一叶障目。老头儿并不缺钱啊。她习字时曾经就用过一锭价值千金的南唐李墨。老头儿说,读书人需知文房四宝。这个知字,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枉她还沾沾自喜,抠了林一川十二万两银子。
现在看来,从林家抠银子振灾只是个借口。老头儿真正的目的,是要她结识林一川。她何德何能,让教导了自己十年的师父,拿命去换别人对她报恩。
那个笑起来灿烂堪比骄阳的少年站在淡淡星辉下,夜色给她的睫毛染上一层亮色,未干的泪影让双眸像浸润在清水里的黑曜石。林一川的手掌就再也拍不下去,中途改道拍在银杏树上。树影摇曳,衬得少年的面色阴晴不定。然而她每一个眼神都是同样的悲伤。
“我答应过你师父……”
门吱呀开了。穆澜蓦然转过身。
“大公子,令尊睡醒了按方捡药服用静养就好。”
“多谢先生。一川所应之事绝不食言。”林一川抱拳揖首,朝屋里飞奔而去。
杜之仙静静站在门口,青色圆领长袍被夜风吹动,他的眼神无比慈爱:“深更半夜,你想吵得所有人睡不着吗?”
穆澜尖声叫道:“您精神不也挺好?”
杜之仙居然答道:“还不错。”
他的脸惨白得像鬼似的……穆澜突然想起宅子里的药材。她记得几年前跟师傅学艺时,在深山中意外挖到了一株成形的百年老参。一直舍不得用,留着老头儿病情险恶时救急:“您歇着,我回家拿那枝参。”
“……不用了。”杜之仙勉强地笑道,“天快亮了,城门快开了。我们回家吧。”
“你已给拿给林大老爷用了?”见老头儿这神色,穆澜就猜到了。她握紧了拳头,冲着杜之仙怒吼:“他家不是很有钱吗?连一支百年老参都没有?”
当百年老参是地里种的大白萝卜?林家有钱,也要山上有好运的参客挖到。就算挖到了,天底下贵人那么多。能让林家买到的,这几个月都给林大老爷用了。
穆澜走过去,背对着杜之仙蹲了下来:“师父,我们回家。”家里有哑叔,有珍藏的各种药材,兴许还能想出办法。
望着她单薄的脊背,杜之仙微微一笑,伏了上去。
他的身体像纸一样轻。泪水从穆澜眼中滴落。
她轻松背起杜之仙往外走。
杜之仙轻声说道:“师父本来就活不久了。能让林家出那么多银子振灾,还欠着份大人情,这买卖不亏。”
穆澜吸了吸鼻子道:“您骗我。宅子里那些旧物,都是值钱玩意儿。哪需要挖空心思来林家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