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107)

“能活,怎么不能活。十年前金衫关那一战,我担罪挨了一百杖呢,不也好好的吗?”

他乐呵地说完,见张平宣不出声,兴子一下子落了下来。

“我知道我皮糙肉厚,岑照不一样。”

越说越有些尴尬。

张平宣侧头看了他一眼,又避开了眼,仍然望着脚边的雪沫,轻道:“赵谦。”

“啊?”

“谢谢你。我也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总之,无论岑照活不活得下来,我都会记着你帮我的事。”

赵谦忙立直身:“你放心,陛下心里还是在意殿下的感受,有我疏通,他一定能活。”

张平宣点了点头:“等他出了廷尉狱,我想把他接到张府。”

赵谦神色一暗:“你要让他住在你府上。”

“嗯。”

“可是殿下……”

“我知道,陛下不会允许,但我顾不上那些了。他太惨了,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一个人。”

赵谦无言以对,半晌方道:“那这样,到时候,你不要遣人,我让内禁军的人接他,送到你府上。”

“不必了,我不想他为难你。”

她疏离地用了一个“他”字来代替从前“大哥”的称为,大有一种既不做亲族,也不做君臣的决绝之感。

赵谦手心有些发冷,忙接了她的话道:

“陛下为难这个做臣子的不是该的吗,只要他不为难你就好。”

张平宣闻言,静静地垂下了头。

她何尝不知道赵谦对他的好,只是“辜负”这两个字,她说不出口,赵谦也未必想听。

雪越下越大,依着风扫进了她的衣领。张平宣掩面轻咳了一声。

“你冷吗?”

“雪进脖子里了。”

“我送殿下回去。”

“不必了。你回内禁军营吧。耽搁了你几个时辰,陪我在这里守着,我身边不是没人跟着。”

说完,她直起身,抖了抖氅子上的雪,又挽好被风吹得有些乱的额发。

“况且,今儿是腊八,我还要去金华殿看看母亲。”

赵谦侧让道:“是……太后可还好。”

张平宣摇了摇头:“母亲不会受封太后。自从东晦堂烧了,母亲一直饮食甚少,很多时候,连我的劝也听不进去。”

赵谦从张平宣脸上看到了焦惶的神色,但这已然不是他解得了的困局。

张铎对徐氏的事闭口不提,但赵谦看得出来,对于这个母亲,他看似放得下,心里却是糟乱的,无非是大定之初,四方又极不安定,军政上的事情千头万绪,他强迫自己狠心没去想而已。

“殿下……还是要尽力劝劝太后,大势已定,太后要陛下怎么样呢,总不能自贬罪臣,把朝堂拱手奉还吧。”

张平宣听完赵谦的这番话,不知如何应答,轻声转道:“席银还好吗?我听说,她之前从廷尉狱回来,就被压到掖庭去了。”

说起席银,赵谦抱臂叹了口气:“她和岑照,可真是一对患难兄妹。”

“我之前,对她话重了些。”

“殿下放心,银子那丫头,不会记你和陛下的仇。我昨日听江伯说,她之前受了些轻刑,陛下为此把梅辛林都召去了,现已无大碍,她的功课,如今是陛下亲自在教习。”

张平宣点了点头。

“如此我就放心了。”

她说完,接过女侍递来的伞,转身往阖春门上走去。

走了几步,回头见赵谦还立在原地。

“我入宫了去了。”

“哦。好。”

“你不回内禁军营吗?”

“我啊……我送殿下进去就回。”

他说完,耳朵后面有些发红。

天上的雪撒若鹅毛。连天的树阵抖动着干硬的枝桠,沙沙作响。

张平宣的人影在阖春门前消失之后,赵谦才悻悻地解马,也懒怠地骑,冒雪归营。

***

琨华殿内,席银坐在张铎的坐处写字。

自从她受鞭伤以来,张铎就不让江沁每日进宫来给教她习字了。张铎闲时,会翻着书本,亲自讲授。他是个做事严谨的人,比起江沁那柔和态度,张铎讲授时,经常显得咄咄逼人。

但他讲得比江沁要有意思得多。

比如,他讲《论语》,一部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儒学大作,偏偏能听到某些逆骨铮铮刮擦的声音,时常听得她心惊胆战,又欲罢不能。

然而,他责起她的迟钝来也毫不手软,笔杆子不顺手,他专门让宋怀玉给去宫造司给他取了一把玉尺,平时就和书一道捏在他手中,席银应答稍有不对,就径直朝她手板上招呼。

是以席银看着那玉尺子就害怕。

时常期盼着太医署的人过来送过药。

每到这个时候,张铎就让女医架个屏,带她去后面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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