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114)

说着,他愤懑地拍了拍手,回头道:“不说了,你见殿下去吧。我还有军务,先回营了。”

说完命人牵马过来,绝尘而去。

此时滴雨檐下,岑照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脚下烧着滚滚的炭火,面前是一张雕鹤莲图的檀香木琴案,案上摆着一把焦尾形制的古琴。香从铜炉流出灰白色的烟。他的手抚在琴弦上,却一个音都不曾调。

“你为我弹一曲吧。”

张平宣的声音很轻,手指摩挲着垂在岑照脚边的琴穗。

“殿下想听什么。”

“《广陵散》。”

“那早就已经失传了。”

“但席银说过,你能修谱。”

岑照低下头,额后的松纹青带垂落于肩。

“阿银的话,殿下也信啊。”

“她时常骗人吗?”

“倒也不是。”

他说着,调了两个弦音,温和地笑了笑:“只是会把我说得过于好。”

张平宣望着岑照:“我以前……遇到过一个,无论怎么赞美,都不会过的男人。”

岑照按静琴弦,平声道:“这世上没有那样的人。”

“有的。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直白热烈。

岑照将手拢回袖中。

“你怎么也像阿银一样。”

张平宣赫地提高了声音。“你不要这样说,我是张奚的女儿,我的话和席银的话不一样。”

岑照静静地听他说完,忍着疼痛跪起身子,叠手下拜道:“殿下恕罪。岑照卑陋,只堪与奴人相语。”

“你……你别这样。”

张平宣忙弯腰去扶他。“你比任何人都要好,都要清隽洁净,你以前不过是不愿与世俗为伍才困在北邙山青庐的。若你愿意像我父亲那样,出世为官,定是不输于父亲的……”

“殿下,您这样说,岑照就无地自容了。岑照……是殿下兄长的阶下囚,如今,不过是殿下肯垂怜,才得了这一席容身之地,世人……恐早已视岑照为殿下内宠,岑照早已无脸面,再立于世了。”

“不是的,我不会让你被人侮辱的。”

她说着,撑着他直起身:“我不管你是不是陈孝,我只知道,你有绝艳之才,品性如松如竹,唯被世道所累,才会如今遍体鳞伤,受尽侮辱……你放心。”

她说着,眼眶竟有些微微的发红。

“有我在,洛阳城一定有你堂堂正正的立身之地,我只想问你,在心中,我张平宣,究竟配不配得上你。”

第59章 夏湖(五)

近三月, 天气陡然转暖。

张铎要席银写的东西,席银至今也没有写出来。

她自己到是一心挂着这件事,在张铎面前战战兢兢, 然而张铎却再也没有提起此事。

整个二月间,席银眼中的张铎, 似乎又披上了从前那层虽然满是的疮痍, 却又无比坚硬的甲。

楚王刘令与东海王刘灌反了。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令张铎有过多的烦扰。

那些是旧朝的藩王,撤杀他们是必然的,他们反也是必然。

张铎一生滚血活来, 深知刀剑伤口, 真实可靠, 敞亮厮杀毕竟比内宫暗斗来得痛快。

三月三这一日,朝会散后,太极殿东后堂中,站了数十人。

独席银一个女子, 孤零零地地立在张铎身后。

除赵谦外,另外几个朝臣都对这个垂着头的女人不屑于顾。皇帝不娶妻,不纳妃, 终日只令奴婢为伴,多少令人不齿。不过, 他们不齿的人绝不是皇帝,于是,席银便自然而然地被视为了妖媚放荡, 魅惑君王的罪人。朝臣不敢实言上谏,仅仅是因为张铎绝戾,且尚未为她行无道之事。

席银隐隐察觉出了恶意,虽然自从张铎命她掌文书,太极殿的东后堂,她就能来去自如了,但这到底是她第一次见这么多的朝臣,他们皆衣冠端正,眼光如炬,哪怕只是余光扫到她,都能把她身上的衣衫燎起来。她胆怯地不知向什么地方看,只得下意识地去找那个最熟悉的人。

于是她偷偷望了一眼张铎的背影。

张铎坐于案前,背脊平直,手臂则闲枕在几本奏疏之上,而奏疏下面规规整整地压着一叠官纸,那是她前两日的功课。

虽然丑,但那是除了奏疏之外,那是唯一能摆上东后堂的案上的字。

“添茶。”

这两个字显然只有席银能应。

她也不敢多想,挽袖从张铎身后走出,竭力稳住自己的手,执壶添盏。

“陛下。”

尚书仆射邓为明道忽唤了张铎一声,其人身宽,声若洪钟,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几乎吓破席银的心胆,她肩膀一抖,眼看着茶壶就要脱手。手腕处却被张铎一把托住,继而就着手掌的将茶壶一并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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