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115)

那是刚刚才在炉上滚过的水,席银知道壶面儿此时有多烫,然而张铎却连眉都没有皱,甚至连看都没看席一眼,托着她的手,慢慢地将壶放回原处,平声对堂中人道:“朕看朕的图,你们可以接着议。”

博山炉中的香线流泻而出,淌入张铎的春袍之中。

堂中并无人敢提张铎与席银的那一幕。

赵谦应声道:“不知邓仆射怎么看的,依臣看,刘灌不足以为惧,其势不大,军力也不过万余人,顷刻之间便可绞杀,这个刘令……却有些麻烦。”

邓为明道:“臣与赵将军所见相同,刘灌未必需要剿杀。他是看其兄刘令行事,只要刘令一败,他便会跟着溃,陛下,如今战事起于江岸,江州守将许博善操水军……”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谦便断道:“但这个人不能用。”

邓为明道:“赵将军何出此言。”

赵谦朝张铎拱手道:“陛下,许博之女是前朝的嫔妃,他是刘姓家臣,去年年底,陛下才撤了他军职,将江州水军交在王湎麾下。”

邓为明道:“臣正要奏请陛下,许博之女许庭华时年十七,入掖庭之后,尚未得幸,仍是完璧之身,若陛下肯垂青许庭华,许博必将感怀天恩,鞠躬尽瘁。”

赵谦听完这句话,刚想说什么,却见张铎掐着手指,望案沉默。

毕竟涉及内宫私事,他虽知张铎在这方面的习性怪异,但身为将臣,此时并不好再开口。

张铎沉默了须臾,松指翻起案上荆楚图的一角平声道:“赵谦,王湎此人,无战时可用,但在战时,他领不了水军。”

赵谦尚未应答,就听邓为明道:“正是正是,放眼我朝军中,再也没有比许博更善水战之人了……”

“但邓仆射所说之事,朕没有考虑。”

“陛下……”

“宋怀玉。”

“在。”

“许庭华,如今在什么地方。”

宋怀玉躬身应道:“回陛下,前朝的嫔妃都收在掖庭。”

张铎握了掌,“好,将她提出来,押到廷尉狱中去。拟诏,告诉许博,朕不杀刘姓家臣,是要他自己卸掉这个冠冕,若江州一战胜,朕就赦许庭华归家,他也就不再是刘姓家臣,可堂堂正正,统帅江州水军。若失江州,许庭华则于阖春门外受凌迟之刑。”

邓为明听完正咋舌,又听赵谦在旁道:“邓老没领过兵,战令若含斡旋之意,反受人拿捏,非得这样的劈骨削肉,才能使之破釜沉舟。这是陛下当年教我的,是吧。”

赵谦说得有些乐过了头,甚至冲着张铎扬了扬下巴,见张铎扫来一撇冷光,悻然缩了头。

张铎看了一眼赵谦身后的李继,想起一事,抬起手臂,从奏疏里抽出一本,虚点其额道:“你过来。”

李继忙上前拱手。

张铎把奏疏递给他:“这一本你压了几日?”

李继额上一潮。

“臣……”

“别跪,也不需请罪,朕知道,这里面有中领军的意思。”

赵谦一怔,不敢出声。

“兆园窝藏刘令的暗设在洛阳城的细作,中领军拿人,廷尉考竟,费十日不止,赵谦,朕命你暗围兆园,可是在上月中旬。”

赵谦只得上前几步,屈膝跪下。

“臣知罪。”

“拖就能拖到张熠无罪吗?”

李继自然是知道症结所在的。张熠私下与兆园结交,并托笔替刘令撰写檄文,直指张铎弑父,夺位,不忠不孝,实犯逆天之罪,字字句句皆狠狠挫骨。赵谦摁着中领军不收网,无非是担心张府受牵连,祸及张平宣。直至张熠欲私逃出洛阳,才不得已锁拿。而这个消息在廷尉,又硬生生压了两日。

李继知道赵谦此过难逃。也知道他与张铎之间多年的情谊,是君臣,也是兄弟,自己和邓为明等人在,张铎很难舍恩,于是拱手道:“陛下,不如将此案发还三省,详议之后,再……”

“有必要廷尉并三省同议?”

“是,臣……愚昧。”

张铎冷续道:

“兆园的人犯,枭首。”

赵谦脖子一梗,顾不上李继等人在场,起身上前几步道:“陛下,张熠可是你的……”

“你的罪朕还没论,跪下!”

赵谦双膝砸地,却依旧不肯住口。

“陛下,张熠死不足惜,可他若被枭首,太后与长公主殿下……”

张铎冷道:“什么太后与长公主,她们受封了吗?金华殿的是囚妇,张府那个,靠朕法外开恩而活。”

赵谦闻言,肩脊颓塌,他突然明白过来,张铎当着众臣的面把李继的奏疏拎出来,就是不打算给张熠任何的活路。

“臣……知罪。”

言至于此,又身在太极殿种,他只得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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