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116)

“将功折罪。”

张铎端起冷茶饮了一口。

“李继。”

“臣在。”

“呈案宗上来,朕亲自勾。赵谦。”

“……”

赵谦跪在地上没有出声。

“赵谦!”

张铎提声,语调里已带了怒意。

赵谦咬牙应了一声在:“在。”

“你去监刑。”

“陛下……”

“再多言一句,你也同绑,朕来监这个刑。”

**

席银听得心惊胆战。

而张铎运筹帷幄,杀伐决断之后,好像也并不开怀。

赵谦李继等人退出去后,张铎仍然沉默地坐在案后。

没有了落雪的声音,外面却有花伶仃敲漆门。席银从角落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在张铎的身边轻轻地跪坐下来,弯下腰,去那堆叠的宽袖里找什么。

张铎低下头。

身旁的女人几乎快把自己团成一团了,手上的动作不敢太大,窸窸窣窣的,像某种兽类,在金玉堆里小心翼翼地翻爬。

他有些无奈。

“你在朕的袖子里找什么。”

席银抬起头,“你的手。”

“什么。”

“你将才一定被我烫着了。”

这一句具体到不能再具体,实实在在关乎他肉体的关心,一下子捅破了张铎的心防。

“席银……”

“别乱动。”

她说着,已经从袖中提溜出了张铎的手。

托盏处发红,但却没有起燎泡。

席银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托到案上,平放好,而后低头望着那一块烫红处道:“你好像,都不知道痛似的。”

“呵。”

他笑了一声,无话可答。

席银却自顾自地说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背上有好多道吓人的鞭伤,可是,你还是能端端正正地站立,行走。你父亲对你施脊杖的那一日,医正说你几乎要死了,可我也没听见你痛呼一声。”

张铎轻轻握了握手,却被席银摁住了手指。

“别动啊,这样疼。”

“你不是说朕不怕痛吗?”

说罢,他试图握掌,谁知席银却撑着身子跪直,固执地摁死了他的手指。

“那是你能忍,可是伤它在你身上,一定是痛的。”

伤在身上,一定是痛的。

她这一句话,切肤劈骨,好不痛快。

“席银。”

“嗯。”

“这里不是最痛的。”

席银叠袖,头枕着手背趴下来,轻轻地替他呼着气儿,断断续续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要杀弟弟,还骂了赵将军。你也难过了。”

第60章 夏树

剖心之言啊。

张铎只得试图把所有的精神都收聚回来, 生怕一个失神,就要让他自己二十年来的修为,在一夕之间, 全部废在这个女人身上。

“来,你坐好。”

席银见他松摊了手指不再捏握自虐, 这才起身, 整善裙裳在他身边规矩地跪坐下来。

他声中不闻波澜,却似是刻意压平的。

“以后在太极殿,要把茶盏端稳。”

“好……”

席银应完这一声,侧目悄悄看了张铎一眼。

“我……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

张铎没有说话, 将奏疏底下的那叠官纸抽取出来, 铺在灯下, 席银凑着身子去看,肩膀便不自知地靠在了张铎的手臂上,陡然间的触碰,张铎的背脊上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轻点而过, 冰火相错的感觉直串耳后。

“坐……”

他还没把那个“直”字说出口,她的衣袖已经叠到了他的手臂上,指着纸面说道:

“你说哪个字儿不好, 我今儿晚熬一夜,也定要写得你满意, 否则……”

她跪直身子朝张铎伸出手来,“你随便打多少下,我都不吭声。”

张铎一愣, 而后忍不住笑了。

席银的心思浅而真,张铎不难看出,看穿了他的情绪之后,这个女人在试图哄他开心。

他想着,不由看向那一堆歪歪扭扭,怎么写都不得要领的字,抬起那只烫伤的手,就着手背捋平纸面。

“还成吧。有几个勉强认得出来。”

席银抬头望着他:“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夸我呢。”

说完,她竟弯眉朝他露了一个笑容,续道:“你别难过,我今日好好的服侍你,不惹你生气。”

张铎的嘴角不自觉地扯出了些弧度。

“取一只你顺手的笔。”

“什么?”

张铎摊着手在案上扣了扣。

“朕不想握笔了,剩下的这些批复,你来写。”

“我……我不敢……我去唤宋常侍进来吧……”

“不用怯,照着朕说的,一个字一个字写,朕看着你。”

席银无法,只得依言在他面前坐好,挽起袖子,伏案而等。

金刮铁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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