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121)

张铎原本想把她丢在那里,谁知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返转回来,蹲下身道:“朕说了,朕睡得安稳。”

席银伸手覆在他的膝盖上,撑起身子凑近他,声音恨细。

“你不要那么狠……”

“你说什么?”

席银抿了抿唇。

“你这样……你身边以后就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张铎听完这句话,心若堕入无边的海。

“就算一个人都没有,朕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不放过我就不放过我吧。”

她说着,伸出另外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这话,你对我说过很多遍了。反正哥哥身边有长公主殿下,她那么高贵优雅,我对哥哥,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说完,她认朕地凝向他,又道:

“你不放过我,我会好好地呆着,但我害怕你恨极怒极的时候拿我出气……”

张铎想把她的手从膝盖上移开,但犹豫了一时,又没有动手。

“朕什么时候拿你出过气。”

席银回顶道:“你打我的时候少了吗?以前清谈居里还有一只狗,如今,雪龙沙被关到了兽林……除了我在你身边,打起来最顺手,又没脾气,你还能拿谁出气啊……”

说完,她回头朝金华殿看去,层层掩映的花阵碧树,几乎灼伤人眼。殿宇巍峨而冰冷,令人望而生畏。

席银吞了一口唾沫,忽轻了声音。

“欸,我……给你讲一件令我愧疚很久的事吧。”

张铎不信她能说出什么暗意深刻的故事,来破他的心防,冷道:

“讲。”

席银回过头来,挽了挽耳边地碎发,轻道:

“以前,我在乐律里中讨生活的时候,有一士人为我捐红,捐了好多好多。那一年她妻子病笃,连药都要吃不起了,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拄着杖来寻她的丈夫,谁知正遇上她的丈夫并几个友人听我的筝,那士人觉得丢面子,大声斥责他的妻子,说她久病不死,无能为家族继后,实是累赘。他的妻子当时什么也没说,独自一个人,拄着杖颤巍巍地回去了。后来,我心里过意不去,想把她丈夫捐给我的红银退还给她,可是却听说,她回家之后,就已经自缢而亡了。”

张铎沉默地听她说完这一席话,忽觉自己将才想错了。

“你跟朕说你从前的丑事做什么。”

“我承认,那是我从前做的丑事。跟你说这个事,我也觉得很羞愧。”

她说完,垂下了眼睛。“但我想说的是,那个士人的妻子,还有娘娘,长公主殿下,她们和我不一样,我以前过得是穷日子,又讨的是些不干不净的钱,如今,不用出卖色相,你也准我穿绫罗,睡大室,我就觉得我没活够,还想继续活下去,所以,你怎么骂我,怎么打我,我都不会求死的……因为我……贱吧。”

“住口!”

席银被吓得一哆嗦,忙将声音压弱。

“好好……我错了,我不这样说,我就是想告诉你,娘娘,长公主,她们有才学,有品性,也有身份和地位,她们不单单求生,她们还要你的尊重,你在娘娘面前把话说绝了,她听完这些话,哪怕不想死,也不得不死了。你啊,你是曾经为了见她一面,宁可受那么重的刑罚人,今日你若亲手逼死她,你……”

她不敢再往下说。

“对不起,我不该在你和娘娘面前多嘴。”

张铎没有吭声,他回味着“不想死,也不得不死。”这一句话,不禁想起了在永宁寺塔中撞柱的张奚,忽觉有些讽刺。张奚也许永远都想不到,除了张铎之外,看懂他人生最后抉择的人,竟然会是席银。

他想至此处,觉得冥冥之中,上天当真很会玩趣世人。

不由笑了一声,拍掉席银的手,直膝站起身来。

席银见此,试图跟他一道起身,却听他冷道:“跪着。”

她到底乖觉,听他这么一说,就跪在地上不敢乱动了。

张铎独自走出好远,才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满含埋怨,又无可奈何的声音。

“不跟着你,你让我去哪儿啊……”

***

不见席银,只是不想再被这个女人剥衣剖心。

琨华殿内,宋怀玉见席银没有跟张铎一道回来,也不好问,使了个的眼色,命人到外头去查看,自己亲自在旁伺候茶水,其间,小心问了一句:“金华殿娘娘还好吧。”

张铎搁笔,“传话宫正司,把金华殿的利刃毒物都收了。”

“是。”

“朕要去太极殿议事。你去传话,让席银起来。”

宋怀玉忙取袍衫跟着张铎出来,一面道:“席银姑娘犯什么禁了吗?陛下罚她跪着?”

张铎一面系袍,一面往玉阶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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