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120)

“我是配不上陛下……”

张铎不及应话,身后的席银忽然开了口,然而越说声音越小,抬头见张铎并没有回头,又大着胆子清了清喉咙。

“我也……没有想过能站在陛下身旁。我以前也像娘娘一样,相信一个男子,信他教我的一切都是对的,可是……”

她看向张铎。

“我如今不觉得这个世上只有一样对错,我的确应该自守本分,谦卑恭敬地做一个奴婢,但我……偶尔也想读书写字,也想在生死关头,不求任何人,只倚仗自己。”

“不分尊卑。”

“不是……”

她急于表达,脸色有些红,反手认真地指向自己。

“我知道尊卑,陛下尊贵,奴卑微,我没有非分之想,我只想……活得好一些。况且,我心里也有想要追随的人……”

张铎静静地听着席银的话。

他让她跟着自己过来,无非是不想孤身一人,面对从来都没有认可过自己的母亲,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会开口替自己说话,不仅如此,母亲那一袭连自己听后都如刀悬顶,无从辩驳的话,竟被她这毫无力道的言辞给破了。

在徐婉面前,她好像终于看懂他不肯承认的用心,这足以令他由衷的欢愉,可最后那一句毫不避忌的自我剖白,关乎她真正爱慕的人。对于张多铎而言,还是如刀割心。

徐婉淡淡地笑了笑,垂手放下竹帘,轻道:“我无话可说。”

谁知,话音刚落,面前的女子竟然伏身跪了下来。

“那奴能求娘娘一事吗?”

张铎转过身,低头道:“你在作什么。”

席银没有应他,径直道“能吗娘娘?”

“你所求何事。”

“奴想求娘娘……不要自戕。”

“席银!你给朕住口。”

席银被这一声断喝下闭了口。

“起来,退下!”

席银挪着膝盖向后挪了几下,这才站起身退到阶下。

徐婉静静地望着席银,良久,方轻声道:“她的话,是你想说的吗?”

“不是。从陈望父子,到张奚,常旬,张熠,这十年之间,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到如今这个境地,朕并不能提笔评述他们,也无能评述自己。但朕要让他们死得其所。”

说完,他转过身。

“西北未平,荆楚未定,朕还有大把大把未尽的兴,是以,朕不会留下任何一个掣肘之人,诚然……”

最后那几个字,他脱口不易。

“也包括母亲。”

第62章 夏树(三)

说完, 他握拳负于背,转身涉入退避开的人道。

席银跟在张铎身后。

从金华殿到琨华殿的这一路,张铎都没有说话, 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长风之中的风筝。

春华殷实的时节,大簇大簇的蓬勃的花阵向身后移行, 然而在飞梁画栋之间, 却像无数溃烂延展的血色创口。

“欸。”

张铎脚下一顿,回头见席银正扯着他袖口一角。

“回去朕会责罚你,还是你想在这里丢人现眼。”

席银摇了摇头:“你真的不担心吗?”

张铎望向席银的手,那纤细的两根手指, 小心翼翼地拈着衣料, 虎口处微微颤抖, 那种因为年轻而自生的孱弱和胆怯,令张铎顺着她的话,回忆起了他自己的少年时。

那时徐婉对他,比对张熠, 张平宣,张平淑都要严厉,但凡子辈有什么过错, 他都是第一个被剥掉外袍,被令跪在祠堂中受罚的人。在张府生活的十几年间, 徐婉从来不曾温柔地照顾他,起初他觉得,那是困于妾室的身份, 她没有能力维护好自己,后来,却慢慢发觉事实并不是这样。

她好像真的和张奚一样,看不上他这个儿子。

“担心什么。”

这又是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席银越来越发觉,张铎从来不肯在人前谈及徐婉,张平宣这些人。

但这似乎并不是因为他冷血,而是因为,剖出软肋,他自己好像也会害怕。

席银跟近几步走到他面前,仰起头望向他的眉间,张铎也低头看着她,席银的耳后不自觉地发起烫来,他此时的神情竟有些她说不出来的温柔。

“不担心……娘娘自戕吗?”

一朵杏花落在席银鬓上。

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出身卑微,却对人情异常敏锐。

张铎冷斥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欸……”

席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娘娘若死了,你这辈子都睡不安稳了。”

“朕不会。”

他说完便要往前走,谁想席银竟没有撒手,被他这大力地一拖拽,猛地扑摔在地,手臂擦在石铺路上,被尖棱膈得发红,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反过手臂,用舌头舔了舔发擦红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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