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145)

她说着,望向张铎手中。

“那你呢?”

张铎的影子落在玉簟上,如一滩翻倒了的墨。

他没有抬头,只是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稍侧身道:

“我什么?”

“你这样绝决的人,会不会也像哥哥那样,通音律,擅辞章,是一个温柔的男子呢?”

张铎抬起头,见那春雾氤氲的眼睛,此时正带着盈盈之态。

然而他却起不了怜惜之意,顺手抽起灯旁的玉尺,席银吓得忙站起身退了几步。

“过来。”

“……”

“过来。”

席银知道逃不掉,迟疑了半晌,还是屈膝重新跪坐下来,闭着眼睛将手伸了出去。

“你都还没看过我写的字,就要打吗?”

“你的话,让朕听出了试探的意思。”

随着话音一道的落下的,是他毫不留力的一尺,席银疼得顿时红了眼。

“朕是以一个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明白。你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席银并没有全然明白,他为何恼怒。

红着眼睛朝手掌中喝气,而后又悄悄地把搁在膝上搓摸,以此来缓解疼痛。

张铎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坐着,挨得很近,可谁都不敢逾越一步,破开肌肤之亲的蔽障。

良久,席银吸了吸鼻子,仰头抹了一把眼泪,但好在忍住了喉咙里啜泣,没有哭出声来。

张铎看着她的模样,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玉尺,莫名自悔。

席银将才的话提到了金甲,金甲存在于世的意义是什么呢?

赵谦定会说,是一人入万军时的勇气,哪怕知道他终会被刀剑穿破,也会逼着自己相信,披甲在身,就可刀枪不入。

那对于张铎而言呢。

应该是断情绝爱的护心之物。

“心脏”是血肉所成,对世人生杀予夺时,会软。与女人阴阳交合时,也会软,所以才要给它一层金甲。

久而久之,那层金甲就和心脏掌在了一起。

二十年来,他不止一次地被人伤过肉身,但却从来没有任何人,敢穿过他的肉身,去触碰那一层的内甲。

而如今身旁的女人伸出了手,不仅如此,她手上还握着一把无形的撬刀。

张铎知道,自己是因为惧怕,才用力打伤了那只手。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会怕这个女人呢?

他好像隐约明白,却又不敢想得过于明白。

毕竟爱意渡到了孽海的尽头,难免转成摧残之欲。

想要在这个乱世里,雕琢,维护席银这个人,除了一根鞭子之外,他也需要一副镣铐,必要时,反过来给自己戴上,锁住自己的手。

“席银。”

“在。”

“朕……”

“是我乱说话。”

她打断了他的话,一面说,一面揉了揉眼睛,“我就是笨,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避你你的忌讳。若是让胡氏知道,我还在为规矩挨你的打,她定又不肯服我了。”

说完,她小心地避开手掌的红肿之处,撑着案面站起身,低头柔声道:“我没有怄气,我认罚的。我去给你端茶。”

“等等。”

席银站住脚步,回过头来,静静地等着张铎吩咐。

“你不是有事要求朕吗?”

席银此时倒是怔了怔,犹豫道:

“我……我不敢求了。”

张铎捏着金铃站起身,“你是不是想去看岑照与平宣的婚仪。”

席银喉咙一紧。

“我……”

“你如果像上次在廷尉狱一般,不肯回来,朕怎么处置你。”

“我如果不回来,你就让宫正司的人把我抓回来,当众杖毙。”

她隐约从张铎的话中听到了大赦之意,应得又快又急,生怕他过后会后悔。

张铎偏头看着她。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

他说完,返身走回案内,把赵谦留下的锦盒拿了起来,出案递到她手上。

“替赵谦把这朵荣木送给平宣。”

“是。”

“朕给平宣大婚的赏赐,你也一并带去。”

“是。”

“还有一样东西。”

“是。”

她连应了几个“是”,忽地反应过来,这句话并不是一个指令,忙小声追问道:

“是什么。”

张铎立在灯影下面,看不清面目。只闻得声音冷冽。

“把盒子放下,过来。”

席银依言放下了锦盒,小心地走到他面前。

张铎一把握住席银将才挨打的手,她下意识地又要往后缩,却被张铎的手指锢地死死的。

与此同时,一块尚带着他手掌余温的金属,落进了她的手掌中。

席银低头一看,竟是张铎适才雕琢的那只金铃。

“给我的……”

“对。”

席银伸出另一只手,将它拈起来,轻轻地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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