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154)

她不明白,自己是不敢面对这张她早已看熟悉了的脸,还是不敢面对他皮相之下的那一副孤骨。

混沌下,有些想哭。

她索性将膝盖曲抱入怀,低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膝盖。

有些事她还没有想明白。

自己今日的行径究竟是错还是对?要她一时就分出是非黑白来,她着实没有头绪,可是,她却夜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很羞愧。

于是,她坐在灯下,闭上眼睛,迫使自己回想了一遍张平宣府尚发生的事情。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严正地决绝贵族的羞辱和践踏,也是她第一次有了凭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另外一个人的念头,她真的不再惧怕洛阳城里的那些男人,再也不会成为他们可以随意凌/虐的玩物。

而教她这些道理,给她力量支撑的人,此时就在她面前,她却没有勇气唤醒他,对他说一声谢谢。

“你又在那儿哭什么啊。”

席银闻话,浑身一颤,缩腿向后挪时,险些撞翻了头顶的观音像。

她有些惶恐地抬起头,张铎仍然靠在凭几上,睁着眼睛正看着她。

“婚仪如何?”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颇为随意,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张府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你……不问我今日做错了什么事吗?”

“我问你婚仪如何?”

他坐直身子,去端案上的冷茶。

“婚仪……很隆重。”

席银恨不得把头埋到胸口中去。

张铎喝了一口冷茶,抬头看着席银,半晌方重新开口。

“在你回来之前,我动了弃你的念头。”

席银肩头颤了颤,没有说话。

张铎将手撑在陶案上,倾身逼近她。

“我浪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在一个根本没有慧根的蠢物身上!”

席银面色朝红,鼻腔里酸得厉害。

可是她不敢委屈,也不敢哭,慢慢地伏下身去,默默地承受着他不受桎梏的责备。

张铎低头看着她, “就这么难吗?啊?席银?”

张铎的声音有些发哑,灯焰乱摇,席银眼前的影子一阵深,一阵浅,良久,才重新定成一道。

“说话,不要拿这一副姿态对着我!”

也许是情绪所致,他没有用君王的自称,也没有刻意隐藏情绪,骂得酣畅。

“说话,你再不说话,我今日就把你剐了!”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说话之间,她连嘴唇都在颤抖。

“我真的……我真的听了你的话,我没有怯,也没有退,可我……可我很想哥哥……我太久没见到他了……我看到他,看到他跪在我面前我就难受……”

她的话未说完,却听头顶的人声寒道:“那你就践踏我是吧。”

“我不敢……”

“不敢?你已经做了。你当我是谁?啊?席银,你拿我的尊严,去接济你的兄长,你拿君王地尊严,去接济罪囚!欺君罔上,你罪无可恕!即便我将你千刀万剐,也难消心头之恨!”

“千刀万剐”这四个字一出口,张铎自己也怔了。

他默了那么久的《三昧经》才压下来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在席银的面前,彻底地失控了。

席银跪在他面前,整个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看起来又可怜又无辜。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连声地说着,

张铎仰头,尽力平复了一阵。

此时殿中只点了一盏灯,可他眼前的物影却是凌乱的。

他甚至有些发抖,这种感受他以前从来没有过。

“起来。”

席银似乎不敢想再多惹恼他一分,听他一说,忙直起了身子。

她好像也乱了,虽然没有哭出声,眼眶却红得厉害,从肩膀到脚趾,都在瑟瑟发抖。

张铎捏着拳头,目光死死地箍着她。她不敢抬头,也不敢躲避,只得怔怔地望着自己的膝盖。

“说话,我不想一直对着你白说。”

“对不起。”

“我要听别的!”

席银张了张口,烟气灌入喉咙,一下子灼热了她的五官,眼耳鼻口同时酸疼起来,哭腔是再也忍不住了,她只能竭力让话声清晰,却还是难免断断续续。

“你让宫正司的人来问我吧,那样……我好像才说得出口。”

她说着,被流入鼻腔的眼泪呛了好几口,咳得眼底起了血丝,半晌,才缓过气来。

“如果你要让宫正司处置……处置我,我不求情,真的,我不求情,无论什么刑罚,我都受着。”

张铎觉得这句话,比她之前所有的话都要来得伤人。他已把自己剖打开来,血肉坦白地站在她面前,她却好像因为愧疚,一点都不敢面对他。

“你以前那么怕挨打,现在不怕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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