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157)

张铎听他说完,慢慢松开捏纸的手。

那受了伤的纸,一点一点地重新舒展开,发出细碎如踩雪一般的声音。

与此同时,张铎觉得自己将才不自觉绷紧的筋肉和皮肤,也终于随着这些入耳的声音,克制地松弛下来。

诚然,她糊涂,有很多的事情想不明白,但好在,她没有逃走,没有就这样离开他。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已经洞悉了张铎内心,她此时选择了一种令他最不愿意施加给她的方式来自惩。

从前在这世上,张铎对肉(和谐)身的疼痛感最为冷漠,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被鞭笞,被撕咬,被棍杖加身,这些受苦之后的感知,不光是对强悍的胫骨的重塑,也是对一个人心魄的重铸。可是,他如今越来越不能面对,席银身上的那些开皮见肉的伤痕了。

她的眼泪,她受苦后蜷缩自保的模样,凌乱的头发,潮湿的破碎的衣衫,让“疼”这种知觉在他的人生之中具化出了形象。他曾是那样一个不屑于理解人身痛苦的人,但席银的存在,让他逐渐开始明白,纵然是他这样的人,也有对一个人,施与悲悯的可能。

“陛下,臣告退了。”

江沁适时地开了口,张铎没有出声,只是摆了摆手。

宋怀玉也趁着送江沁的这个当儿,跟着他一道走出来。

外面起了一曾薄薄的昏雾,宫人们提着宫灯从月台下行过,裙摆摇曳,步履整齐。

江沁望着眼前行过的宫人,忽地对宋怀玉道:“陛下这一年,没有临幸过女人吗?”

宋怀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啊,连琨华殿,都只有内贵人一人能伺候上夜。哎,老奴在琨华殿伺候了三代的君王,前朝的皇帝都昏聩好女色,视女子,为玩物,喜欢的时候,金银珠宝,都不惜,不喜欢的时候,令人鞭打,听哭声来取乐。那个时候,我们是战战兢兢,可如今,服侍可陛下这样的人,也叫人害怕啊……”

第80章 夏山(六)

宋怀玉说完这句话, 竟自觉其中很有些,久在洛阳宫中行走的感触,既然江沁把话提到这处来了, 他也忍不住地,想感慨几句。

“学士大人啊, 其实侍奉皇帝, 都是一样的,把自个儿埋到泥巴里去,世上万万事,都不看不听, 就这么一门心思地, 将就着陛下的心绪, 那便什么都好了。不过作这宫里的娘娘,就不一样了。她们要生得好看,要善解人意,要要识得大体……可光有了这些, 还远远不够。”

江沁站住脚步,“愿听一听宋常侍的高见。”

宋怀玉忙拱手作揖道:

“大人不要折杀老奴,高见不敢, 不过是在洛阳宫中伺候的久了,见了一些人事罢了。”

说完, 他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已经久不生须的下巴,“这要做陛下的女人啊,最要紧的, 是要能牵动起陛下的情绪啊。”

江沁闻话,一面朝前面走,一面笑道:“宋常侍在说内贵人。”

宋怀玉立在原处,躬身目送他,摇头苦笑,添了一句:“那还能有谁。”

江沁拍了拍手上的灰,往掖庭地方向看了一眼。

青墙外的浓荫碧树藏着羽毛瑰丽的鸟雀儿,关押女人的地方,哪怕是个牢狱,都有其旖旎之处。

**

掖庭狱中,席银独自跪坐在莞席上。

整整一日,她一直在想张铎那句:“你拿我的尊严,去接济你的兄长。”

“尊严”这两个字,她从前是不懂的,这个词的实意,张铎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慢慢在灌进了她的脑子里。她如今倒是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女人在乱世之中的尊严。那张铎的尊严呢?

不知为何,这样显而易见的东西,她竟想不明白,而且,想得久了,心里莫名地,竟然还有些刺痛。

甬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惊得狱中其余的宫嫔都缩到了角落里,有些人凄厉地哭起来,有些人在惶恐地祷告。席银朝外面看去,这些女人们有些年老憔悴,有些却不过十几岁的光景。她们大多是前一朝的宫嫔。

自从前朝覆灭之后,人们以为,张会从这些前朝的妃嫔当中,留下几个喜欢的。谁知,他却把所有的前朝嫔妃都关在了掖庭狱中。

尽管这些人大多都是名门贵女,他们的父兄,有些甚至尚居高位,但张铎也没有因此施恩给任何一个人。

他向朝廷,向士族势力张招着他一贯的刚性。对上一朝所有的残余,皆施以厉法酷刑,哪怕对象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席银将头埋在膝上,坐在这一片惊惶地啜泣声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轻贱自己的女人,终会被洛阳城的男人凌(和谐)虐至死。”她原本是想哭的,可是想到这些之后,又不敢哭了。

她与灯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