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169)

张平宣被张铎逼得失了声。

这本是一件很零碎的事,处不处置奴婢,用什么缘由处置奴婢,无非是上位者的一句话而已,然而,她自己却也并非一个是非不分,随意草菅人命,冤人以莫须有罪名的人。即便她是愤恨席银忘恩负义,恼怒岑照一味维护,当着张铎的面,她也万万不敢将秦放的事说出来。

因此,张铎这般问,无异于逼她认错。

逼她向席银认错。

“陛下到底要我说什么……这个奴婢,我恕了。”

“朕不恕。”

“你……”

席银心惊胆战地听着二人的言辞来往,隔着炉焰,张铎面庞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他身后大片大片盛放的秋海棠,如同一片巨大的疮痍,一点一点,和他融在一起。

席银一直觉得,和张铎的关联的事务,大到城池,殿宇,小至禅衣,观音像,多多少少,都有疮痍的暗影。

他从来不肯修补任何东西,有了伤,就挖掉烂肉,得不到的,就径直弃掉。

都是兄妹,岑照了解席银,温柔地包容席银,谅解席银。

而张铎固然也了解张平宣,但他却用她最伤她的法子,逼得她进退两难。

席银想说什么,又不能开口。

除了心惊之外,她分明也觉察出来了,张铎对张平宣寒锐的态度后面,是他的一只手,打过她很多次,但从来没有放弃过,去拉她起来。

第86章 秋荼(五)

“陛下恕罪。”

张平宣与张铎僵持半晌之后, 最后出声的还是岑照。

张平宣听到这一句话,侧身又见他以额触地,匍匐在张铎案前, 遮目的松纹青带垂落在地上顿时五内具痛,若遭凌迟。

她弯腰就要扶他起来, 却被岑照别开了手。

“臣不敢起。”

玉浸泥淖, 英落粪土。

岑照的身上的谦卑,带着一种不得已的苍白之色,如同他身上常年干净朴素的宽袍,并不算单薄, 却总能隐隐透出他周身的骨节轮廓。毫无庇护, 杖即摧之。

张平宣一时顾不上席银在侧, 屈膝朝张铎跪下。

“不必传宫正司,是我无端迁怒,是我的过错。”

张铎扼袖,抬臂仰头, 尽兴地喝了一口酒,平道:“家中宴饮,此次罢了。”

说着他放下酒盏, 低头看向匍匐之人。“岑照,起来吧。”

岑照叩首道:“臣谢恩。”

再拜方起。

楼中席宴摆开, 已是月升之时。

宫人为了安席,来往不止,内坊召了三四伶人, 司丝竹。月在浓云里时隐时现,楼上物影斑斓。艳丽的海棠花为风所摇,脱离花枝,翩迁而过。

岑照亲斟一盏,跪直身道:

“臣请敬陛下一杯。”

张铎什么也没说,抬手举起一迎,而后一饮而尽。

岑照仿其行,然而喝到最后,却忍不了喉咙里的呛辣,险些咳出声来。

那是性烈的椒酒,辛味冲目。

无战时,征人常靠着它来暖身。当年在金衫关的时候,张铎和赵谦也曾靠着此酒续命,如今赵谦仍然爱这种滋味,张铎到是喝得少了。更不需提岑照,此时正摁着喉咙压抑胸口蓬勃的辛辣之气,一面挡开张平宣递来的温茶。

张铎把着酒盏,随口道:“荆州的水,比这个还辛。”

“是,臣知道。”

“但朕有一件事情不大明白。”

岑照平息过来,跪直身拱手道:“陛下请问。”

“顾海定举荐你去荆州受降,一连给朕写了三道奏疏,朕觉得过了。”

张平宣听完这句话,后背生寒。

张铎将酒盏递向席银,示意他添酒,一面续道:“过犹不及,恐在你身上要见反噬之象。”

岑照道:“陛下是觉得臣与光禄卿有私,还是觉得臣有不臣之心。”

张铎凝向他道:“能直白议论的事不值得思虑。朕问的是你不敢直言的事。”

岑照笑了笑,直言切至症结之处。

“关于当年的陈氏一族……其实,臣也不是不敢直言。去云州城之前,臣在中领军的刑房,受过一次考竟,此行荆州,臣也愿意再受一次,只求陛下,恩赐性命,让臣不至于辜负长公主殿下。”

“好。”

张铎一个“好”字刚出口,张平宣立时起身,慌乱之间,甚翻倒酒盏。

她顾不及擦拭,径直倒:“你一定要一个人受罪是不是。”

张铎抬头看了张平宣一眼,“坐回去。”

张平宣摇头,不退反进:“你若一定要一个人受罪,我来受。我是他的妻子,他此行荆州,若有逆举,我张平宣自行法场,伏法受死。”

张铎听她说这句话,却不应答,鼻中冷笑一声,冲着岑照扬了扬下巴:“逼出她的这句话了,痛快?”

她与灯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