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206)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金铎无舌。

他应该也想像永宁寺塔上的那些大铃铛一样,得遇高风,声送十里,陈一人之情吧……

此类隐情不光席银知道,赵谦也明白。

是以他没有顾全君臣大礼,用脚踢平地上的席簟,盘膝在张铎面前坐下来。

“我就不行大礼了,反正也是死罪 ,再加一条,你杀我也杀得痛快些。”

张铎应了一个“好”字。指了指案上的胡饼,“吃吧。”

赵谦望了一眼那盘胡饼,伸手拈了一块放入口中。”

“这饼有滋味。”

张铎扼袖,端起酒壶亲手倒了一杯椒柏酒,推到他面前,赵谦刚要去取,谁知手腕上的镣铐一晃,“啪”的一声便将那盏酒打翻了。

“可惜了。”

张铎没有说话,取壶重新倒满一盏,放入他手中,赵谦抬头一饮而尽,几日不曾打理须发,下巴处已经蓄出了一层青色胡茬,挂着酒液,反倒显得不那么狼狈了。

他放下酒盏,意犹未尽地看着空底道:“正月里能喝到这么一碗椒柏酒,解憾啊。”

张铎放下酒壶,“酒是金衫关之战后,你送我的那一坛。在清谈居的矮梅下一埋十二年,你鉴呢。”

“不枉费这十二年。”

他咂摸着嘴,似回味道:“你种酒是有一套的。”

说完,他又弯腰抓了一块饼,“饼呢,我看也不是俗人做的。”

张铎应道:“席银做的。”

赵谦听到席银的名字,笑了一声,“这小银子,果然跟着你来了,我在荆州的时候已经听说了。张退寒,你厉害啊,岑照养了十几年的糊涂丫头,都长心了。她还好吧。”

张铎自斟一盏道:“还好。”

赵谦曲起一条腿,垂头道:“我至今都还记得,当年你让送她去廷尉狱时,那丫头的模样。女儿家脸皮子薄得很,穿了囚服,戴了镣铐就羞得没有见人了。如今……”

他把脚腕上的镣铐拨地哗啦一声响,自嘲一笑,“我到也不想她看见我现在这一副模样。”

张铎饮了一口酒,淡道:“她不会轻贱你。”

赵谦点了点头,“我知道,那是好姑娘,之前是让岑照给教坏了。”

说完,他抬起手揉了揉眼,声音有些畅然。

“听说 ,在厝蒙山的时候,张平宣险些杀了她,对不起啊。”

话至此处,他索性端起空盏伸向他。

“来,我以死谢罪。”

张铎没有举盏,隔灯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方冷道:“你凭什么替张平宣谢罪。”

赵谦一怔,放下酒盏悻悻然地点了点头,轻道:“也是。我凭什么呀。”

“赵谦。”

张铎的声音陡转寒锐,“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杀张平宣。”

赵谦沉默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酒喝得急切,眼眶竟然慢慢红惹起来,他吸了把鼻子,“因为……你怕岑照利用他来挟制我吧。”

说着他坐直身子,将手臂撑在酒案上,提声道:“可我不明白,我算什么,沙场上的事 瞬息万变,说死我就死了,但张平宣,她是徐婉的女儿,是这个世上,你张退寒唯一的亲人,杀她,保我?谁答应我都不会答应。我还骂你!”

“你给坐回去!”

“切……少给我摆你的君王架子,你如今也就能杀我一次,我怕什么。”

张铎将酒盏顿在案上,“你想我传人进来,先把你的舌头割了,才让你听我说话吗?坐回去!”

赵谦丢开手,“好,坐回去。要不我跪下答你?你不要想了,你无非要问我张平宣在什么地方,我不会说,你要割我舌头是吧,割了也好,免得刑讯时,我脏了你的耳朵。”

第105章 秋草(五)

张铎的手捏握成拳。

赵谦看着他逐渐青经凸暴的手背, 似也觉得自己言语有失,依言直身跪坐下,犹豫了一时, 抬臂拱手道: “臣知罪。”

张铎压下气性,斟满酒仰头饮尽, 放盏道:“谁是谁告诉你我命黄德杀张平宣。”

“顾海定。”

张铎闭上眼睛, 忽然狠力拍向酒案,酒水震颤,溅了他满袖,“他说了, 你就星夜离阵, 夜奔江州!我跟你说了无数次, 手握万军是最大的杀伐,耽于情爱,必遭反噬,你为什么不听!”

赵谦笑了笑, “我想过要听。但见不得她哭,更见不得她死。”

他说完,抬头把眼眶里的酸烫逼了回去。

“张退寒, 你是我赵谦这辈子唯一的兄弟,你见识广, 我见识短,你知道怎么调兵遣将,权衡各方军力, 制约倾轧,我就只会提着刀破阵,你要当天下第一人,我想当天下第一将军,你对女人没有兴趣,我就喜欢你妹妹一个人……怎么说,我都不配做你的兄弟,无非是因为当年金衫关你救了我一命,我就赶着跟你赖了这个名声罢了。现在落到这个田地,也是我咎由自取。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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