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221)

张平宣稍稍直起身子,抖着手上的水,静静地看着席银有些皲裂的手,忽开口道:“你是不是从前做惯了这些。”

席银站起身,用力拧了一把水,“在青庐和清谈居的时候常做,入洛阳宫以后就不怎么做了。”说完,她抬头望着张平宣,“但现在做这些事到觉得和以前不一样。”

张平宣道:“有什么不一样。”

席银偏头想了想,轻道:“不觉得是劳役吧,也不是借此求生。”

张平宣搓了搓膝上的衣料,“那那些女婢呢。她们图什么,这样辛劳,也得不到主人的恩情,休战后,她们和这些军将,一拍便散了。”

席银含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殿下呢,殿下为什么要跟我们一道。”

张平宣抿着唇沉默了一阵,仰头道,

“不知道如何在江州自处,就想做些事情。”

一时之间,她面上闪过一丝惶意。

“我……心里明白,虽然你们什么都没说,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荆州一战不至于如此惨烈,死伤…这么多人。我无地自容。”

席银望着水盆中的皂花,轻道:“我以前也差点做了蠢事。陛下说,我拿他的尊严去接济别的人,那时我也无地自容。后来我觉得做了错的事,就要担着,男人女子应该都是一样的,都是……皮开肉绽……”

“心安理得。”

席银一怔,“殿下也知道?”

张平宣点了点头,“张铎对母亲说过一次,那个时候,我还小。”

说着,她忽有些释然地笑笑,“也许等张铎回荆州,我就有勇气去应这句话了。他要我皮开肉绽,我亦心安理得,他要处死我,我亦无话可说。”

席银没有说话。

张平宣勉强露了一个笑,使气氛不至于如此残酷,凝着席银道:

“阿银,他应该教你读过一些儒书吧。”

“嗯。”

“读过……董仲舒这个人吗?”

“读过一些,但是陛下没有详说。”

“为什么。”

“他好像,不大喜欢这个人吧。”

张平宣悻然点头。

“是了……他少年时,在父亲面前,批驳过此人,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回,他被父亲打得半日下不得榻。”

当年的时光从眼前一晃,心肉就伸细枝末节地触角,一缩一张,又酸又胀。

张平宣揉了揉眼睛,勉强挥掉回忆,转而道,“那你懂什么是天理,什么是人欲吗?”

席银点了点头,又忙摇了摇头。

张平宣没有嗤她,苍白地笑笑,“无妨,也不重要了。在我看来,天理人欲之间,张铎一定不是个好人,但我自诩良善之人,做的却也是伤天害理,杀人灭己的事……”

她说完,咬牙摇了摇头。

“儒道,佛道,都在乱世骗人。”

这一句话落入春尘之中,沉沉浮浮了好久。

而之后整整一日,席银都在想张平宣的这句话。

“儒道,佛道,都在乱世骗人。”

反复咀嚼,忽然之间有了些什么感悟。

觉得某些光辉灿烂的东西,有了恶鬼般的具像。

她恍然之间想起了岑照的眼睛,那双一直遮在青带之后,看不见的眼睛,曾经她不断地想象过,那青带后面目光,是如何清明温润,净若春流……

第112章 秋途(二)

就这么想着, 不知不觉地便已走到了北城门前。

城门值守的是陆封,见席银走过来,拱手行了个礼, 示意内禁军撤开,自己上前道:“内贵人又出城去漂衣吗?”

席银点了点头, “将军辛苦。”

陆封看了一眼天时, 金乌悬于西天,白日里的春燥渐消,飞鸟落枝桠,天边压着一朵厚重的云。

“有些晚了呀。”

席银掂了掂手里的木盆, “也不多, 城门落锁之前回得来的。”

陆封点了点头, “内贵人身边的胡氏呢。”

席银朝身后看了一眼,笑道:“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应该就来了,将军也给她个方便。”

陆封应“是”, 又嘱道:“内贵人,兰静山水域虽无战事,但再过几日, 恐怕春潮就要涨了,贵人还是要留心。”

席银应了一声“好。”

陆封也不多言, 侧身让到一旁。

席银颔首与之别过,独自往江边走去。

江州的对面便是兰静山,兰静山在上游, 并不是江战主要战场。此时春深鸟寂,江面上落满了越不过时节的花。金阳余晖翻滚水浪,风里飘着一阵淡淡的水腥气,烘在人的皮肤上,有些暖又有些痒。

席银走出城不远,胡氏便从后面跟了上来,“内贵人,今日怎么多了这么些要漂的呀。”

席银回头道:“殿下今日一刻也没停过,浆了这么些,不趁这会儿漂了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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