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51)

“是。”

“你看那儿像个什么样。不让奴婢撒扫,也不让江伯他们照看。除了母亲给他的那尊白玉观音,连一样陈设都没有。十年如一日,跟个雪洞子一样……”

“奴明白,郎主在做一些大逆……”

她觉得将要出的词似乎太过了,却又一时寻不到一个何是的词来替代,索性不再出声。

张平宣叹了一口气:“看吧,连你这样一个丫头,也会这样看他。”

席银没有反驳,静静地垂下了眼睑。

张平宣握住她的手腕。

“阿银,他肯让你留在他身边,你就替我们陪陪吧。”

席银看着张平宣捏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抿了抿唇。

“郎主救了奴的性命,让奴活下来了。但奴还是想回到青庐,想去找兄长,陪着兄长安安稳稳地生活。”

她说完揉了揉眼睛:“奴什么都不懂,奴……真的太怕他了。”

“阿银,惧怕都有因由。父亲怕他是个乱臣贼子,母亲怕伤天害理,我怕他终有一日万劫不复,那你呢,你怕大哥什么呢?”

第27章 春雷(三)

是啊。

她唯一怕的是死, 可是,她渐渐明白,张铎好像并不会杀她。

***

东晦堂在张家宗祠的后面, 与祠堂相连。

一丛巨冠的海棠连栽数,将其深掩在后。

张奚认为, 墓乃藏形之所, 祠堂才是安魂之地,因此,张家的宗祠不设在河内祖坟,而是至于厅堂, 后又修东晦堂, 引为内祭之所。

自从张铎斩杀陈望一族之后, 徐婉就住进了东晦堂再也没有出来过。

堂中除了祭祀之物外,只有一座白玉观音,供奉在佛龛之上,每日的香由徐婉自添, 除此之外,只清供时令鲜花枝,冬为素梅, 夏是菡萏,秋取白菊, 春插海棠。

此时正逢阳春,海棠艳冠如血。

树冠下有一个身着白绫禅衣之人,履袜尽除, 退冠散发,赤足跪在堂门前。

门上悬着一张竹编帘,帘后朦胧地映着一个女人绰绰的影子。

“即唤我来,又为何不肯见我。”

竹帘轻晃,先是散出一缕叹息之音,而后才有声应道:“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你,哪怕是隔帘而语,我都恨我自己。”

“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张铎十指紧握,环视周身,“你要让我以这样一个待罪之态跪在这里。既然隔帘而语,也让的你愧恨,那你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眼,反正你也不会放过你自己!”

他说着,抬起一只膝盖,伸手就要掀帘。

“你跪下!不准起来!”

门后的声音尖锐起来,带着哭腔。张铎一怔,上下颚酸疼地咬合了两下,牙齿龃龉,心胀痛得难以言说。

他屈膝从新跪下。

“好,我跪。你让我跪到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你不哭,不为我哭,也不为张家哭。”

帘后传来沉重的叹息声。

一只雀鸟穿连而入,瞬间摇乱了那道人影,张铎的目光追着那只鸟,静静地落在帘面上。

海棠花的影子,随着日头的方向渐渐移开,把他曝露于温暖的春光之下,他不由眯了眯眼睛,慢慢地仰起头来,禅衣遮蔽不了脖子,露出其人年轻而分明的喉结来。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铁皮铜骨。

每一寸血肉,都有知冷知热,识疼识痛。

“退寒。”

“还请母亲不要这样叫我,唤我名讳,单字为‘铎’”

“这个字就这么好,没有血脉相继,没有亲恩寄望,就你一个人认的这个字,就这么好?啊?”

张铎笑了一声。“我有亲族吗?”

他抬起头来,反手只向自己的胸口。

禅衣的宽袖退下,露出他骨节分明的手腕。

月余的那道鞭伤伤疤尤在。

他喉咙一哽。

“我配一个有亲恩寄望的名字吗?”

“你原本配,是你自己不要。这条路,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选的,即便如此,你尚可回头,可是……可是你却越走越偏,越走越万劫不复。”

“我有的选吗?母亲。”

“为什么没有!我让你每日在白玉观音面前跪一个时辰,你跪了吗?我让你去陈家坟茔祭拜谢罪,你又做了吗?”

“呵呵。”

他分明冷笑了两声,抬头道:“白玉观音,我早就砸了,至于陈家坟茔,陈孝的墓是我赏给他的。”

“住口!”

帘后人气息紊乱,甚至有些站不稳。

一时花深风慢,天光与云影悠然徘徊。远处传来永宁塔上金铎的声音,伴随此声入耳的还有一个沉闷地巴掌声。

“退寒……”

徐婉扶住竹帘朝外看去,只见他抬袖擦了擦嘴角的血,向她伸出一只通红的手。

“我知错,不敢再妄言。你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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