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89)

帐中二人一坐一立, 对峙般地沉默着。

良久,岑照终于忍不住喉咙里的嗽意, 摁着喉咙连嗽了几声,镣铐伶仃作响,他甚觉失仪, 脱开一只手稳住铁链,勉力将嗽意压回。

“岑照失礼。”

张铎看着向他的手腕,兀道:

“你是一个在囹圄之中,也能守着风度气节的人。为什么教出了那样一个身边人。”

那个身边人指的是谁,岑照与张铎尚有默契。因此他也没有多此一问,径直应道:

“那是个姑娘家,教得多了,她反而不能自在地活着。”

说着仰头笑了笑:续道“张大人,喜欢我家里那个丫头吗?”

张铎的手指在案上一敲,“她和你一样,该杀时则杀。”

岑照点了点头,并没有在意这一句听起来没有什么情绪的话,含笑应了一个“是。”字。

转而又道:“后日献俘礼,是大人改日换月之时了。”

张铎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你猜到了多少?”

岑照拱了拱手:“镛关西望洛阳,如今全在赵将军的掌控之中。大人若要取当今皇帝而代之,非在此处不可。即便皇帝在镛关死于非命,朝内要问罪,拥护废太子即位,洛阳亦无兵敢叩镛关,问罪中书监。况且,若要弑君,此处还有一个绝好的替罪之人——刘必。此人是勇夫,生擒为俘,胸有大恨,明日献俘礼,大人只需推他一把,松半截绑绳,他便能助大人成事,此后大人斩杀弑君谋逆的大罪之人,再解决洛阳城中那个痴儿太子,便可顺理成章,登极大位,大人今日见我,是想我替大人做说客吧。”

一席话,说得立在帐门外的赵谦头皮发麻。

他自认也算了解张铎,却从来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手中把着一个什么样的局。岑照不过寥寥数语,便剖析至此,实令他心惊胆战。

张铎却面色无改,他将手搭在膝盖上,身子朝前稍倾:

“我今日见你,还是那个问题。”

说着顿了顿,抬头忽然唤了一个名讳。

“陈孝,偷生安乐?”

素带被灯焰带出来的细风撩动了尾巴。

那双眼睛被遮在带后,他唇角未动,面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张大人还是不肯相信陈孝已死。大人怕什么?”

“你想错了,洛阳城再无可手谈之人,我亦寂寞。”

岑照笑了笑:“这话……若是陈孝泉下有知,听见定然欣慰。然而,要让张大人失望了,照……非擅博弈之术,亦不配与大人为对手。”

“所言过谦。”

他将手边的灯火移开,抱臂陷入阴影之中。

“郑扬虽已垂老,但却是一朝难得的良将,刘必手底下有些什么人,他自己又是何人物,我心里清楚,晋地粮草不足,战马不肥,你能领着这么一只军队,攻破汇云关,直插云洲城……你的演阵用兵之术,赵谦未必敢领教。

“不敢。”

他说着,朝张铎伸出一双手。

“如今,是张大人身边的阶下囚而已。亏我在青庐研习数年,也只得大人,赏了这一遭痛快而已。陈孝……其兵法心得,应远在我之上,只可惜,陈家是大儒门阀,子嗣远战,否则,他尚能与赵将军一搏。”

“假话。”

这二字落下,岑照勾了勾嘴角。

“大人不肯放过岑照,是因为害怕……”

他的话没有说完,似乎在顾忌什么。”

张铎抬头冷声道:“你既无畏生死 ,大可明言。”

岑照闻言,朝前稍显狼狈地迈了一步,声较之前,放轻了不少,“生死,倒是无畏。但我家的阿银,还在大人手中。”

张铎笑了一声,“我不屑拿个女人来威胁谁。”

“也是。大人在朝这么多年,不结姻亲,却能将大半个洛阳的门阀士族攒于股掌,实令人叹服。”

“我用的是什么手段,你心里是明白的,你也领教过,不用再对着我说虚话,我没有这个兴致。”

“是,那照就说明话。”

说着,他又忍不住嗽了几声,一时佝偻了背脊。

面前传来几下手指与杯盏敲击的声音。

“你面前有一盏茶。”

不算是关照,也没有羞辱的意思,岑照也不推迟。

颔首应了个“是。”依言弯腰,伸手试着朝前面的茶案摸去,却始终不能触碰倒杯盏。

张铎见此,顺手拿起手边的匕首,顶着杯身向岑照推去。

“端稳了,只赏你这一盏,献俘之后,廷尉狱中饮食不堪,这样的茶,你这辈子再也喝不到了。”

岑照端起茶盏笑了笑:“大人也这样对阿银说话吗?”

“我有何必要与一个奴婢多话。”

“那便好,阿银心气弱,平日我偶尔一两句重话,都会惹她的眼泪。好在大人不屑理睬她,不然,她要哭成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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