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90)

一席话毕,其言辞云淡风轻,却像一块烙铁直烙铁在张铎的胸口上。

将才的言辞交锋,二人皆在试探,互有来往。

然而,说到与席银有关的事上,张铎竟不自觉地,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谎话。

什么不与一个奴婢多话,天知道,他对着席银说了多少原本他以为自己一辈子也说不出口的话。

就更别论“什么该杀就杀。”

他面对那个女人,甚至连口刀都飞不出来,怎么杀?

张铎忽地会出意思来。

眼前的这个人,在用席银攻他的心,他不断地强调席银身上那一段他看不顺眼的软弱和卑微,反复谈及他对席银的关照,以及席银对他的倚赖。

这些都是张铎急于从席音身上破除,极于要席银斩断的。

字字句直插他的要害,打乱了他所有的思绪。

想至此处,他抬手一把握住岑照手腕上镣铐,往案上一摁。

岑照扛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身子猛地朝前一倾,屈膝在案前跪了下来,不及出声,就听到了头顶传来其意不善的话。

“岑照,世人都知道,张铎是个无心之人,亦不屑攻心之道。是以与我博弈,攻心为下,你至多在死前,为自己多讨得一层皮肉之苦。”

岑照跪在地上直不起身,只得被迫仰头道:“大人当真不屑攻心吗?”

“何意?”

“大人利用阿银逼迫皇帝囚禁皇太子母子,并以此反逼郑扬东伐。致使郑扬身死于战中。虽然,大人因此受了大司马的重刑,几乎丢掉性命,却也因此避开了朝内军务,让叛军一路杀至云州城,将郑扬的这只的军队消耗殆尽。至此,各洲郡外领军之中,再无可以掣肘赵谦的势力。这一连招的实棋,张大人走得绝妙。但照私猜,大司马之死,应是其中攻心的一环。”

“呵……看得不差。”

他说完,松开摁在案上的手,“那你试试,你的攻心之道,能否在我这里给你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岑照扶着案,半晌才慢慢站起来。

磕碰之下,镣铐哗哗作响。

“阶下囚而已,哪里敢对大人使什么攻心之道。照……从未想过在你手中还能有什么生机,我不走,无非是不想我家里那个丫头伤心,她小的时候,不敢一个人睡觉,怕我再丢掉他,非要拽着我的袖子才肯入睡。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让她相信,北邙山的青庐是她的家,我永远不会丢下她。我不能骗她。哪怕死在洛阳,我也要让她明白,我回来找过她,我没有丢下她。”

他说完这一番话,面前却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良久,方从背后突兀地吐来四个咬牙切齿的字:“龌龊至极。”

岑照顺着声音转过身。

“无非孤人求偶而已,中书监,言辞自重。”

“自重”二字,陡然点燃了张铎的心火。

但他发泄不出来。男女之事和那些幽玄无用的玄学清谈一样,是过于浮于乱世表面的东西。张铎弃置多年,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被人就此明斥,要他自重。若是此时发作,无外乎把他这十几年的禁欲修炼全部焚了。

他背过身,强抑住怒意,内翻腾不止,他不由握紧了手指,然而,那夜在清谈居中,手掌捏握之时,那柔软温暖的触觉一下子全回来了。他继而想起了席银的脸,睫毛上挂着晶莹的眼泪,喉咙颤动,连吞咽的声音都几乎能听见。

“来人!”

赵谦在外听到这么一句,忙挡下摁刀就要入内军士,挑开门帐跨了进来。

见张铎面色涨红,不禁道:“你们这是饮了酒。”

话音一落,岑照竟笑了一声,朝着赵谦的方向道:“赵将军,送我回去吧。”

第47章 春关(三)

赵谦命亲兵将岑照带出中军大帐, 径直走到张铎面前。

“你在洛阳见他时,可比我冷静。”

张铎看了一眼赵谦,“与他无关。”

赵谦将剑别到身后, 弯腰倒了一杯茶,侧身倚在茶案上。

“与他无关就好。对了, 你那日问我的那个问题, 我想明白了。”

“我问你什么问题。”

“嘿?你这记性。”

赵谦端着茶盏转过身,“你问,在我看来,清谈玄学, 安得了国吗?”

说完, 他交架起一双腿, 仰头道:“我想过了,安不了。西北不安,各洲郡的王各怀心思,蠢蠢欲动, 陛下到是有谪仙之姿,但却只顾着自己的仙人做得雅,把常旬这些闲翻《周官》的人搁在高位上, 对着军务指手画脚,迟早要乱。”

他说着, 低头看着茶盏中自己的面目,放缓了声音。

“但我不想谋反,至少……我不想沾这个血。”

张铎冷笑了一声:“你怕平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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