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一年(20)

作者:蔡某人 阅读记录

“是柔儿?”

一点不曾改变,还是记忆里那道温和闲适的腔调,嘉柔害羞点头,脑子里一想自己再不是四年前在夏侯府里不辨日夜,闲来斗草,忙时读书的小孩子,竟是来嫁人的,无端起了惆怅。

“你身量长了这么多?”夏侯至示意嘉柔坐下来,和他一道进茶。

屏退下人,袅袅雾气升起更润得人脸眉黑唇红,一双眼,清亮亮的。夏侯至抬眼依旧在观察着她,笑道:“我听你父亲说,你还去了辽东,如何?”

纵然经年未见,他跟她丝毫没有生分,嘉柔不再拘束,却蓦地想起一人来,身子一抖,好似那两道鲜血在脸颊一直不曾真正干涸。她不由放下茶瓯,抚了抚脸:

“不好。”

“怎么个不好?”夏侯至仍拿她当小女孩,这一句听来,像是在生气。

嘉柔便垂了脑袋:“我去的时候,王师破了城,后来,我听崔娘说大都督把公孙输手底下设立的百官都给杀光了。”

顿了一顿,嘉柔眼睛里忽然浮上薄薄的一层水光,定定看向夏侯至:“不仅如此,我来时,听说大都督传令下去让人做京观,襄平城外头,到处都是死人坑。”

夏侯至转动玉杯,微微后倚在足几上,听嘉柔把在辽东的见闻细细说了个遍,不予评判。这个时候,家仆进来送一封书函,夏侯至拿刀细细裁开,览毕,信随手放在匣中:

“是毋将军,我已有两载不曾见他了,他还问起你到了没有。”

这个时候,嘉柔留心到他眉眼间有些许倦色,怕叨扰到他,便说:“我去内院探望李姊姊,她知道我来了吗?”

李闰情是夏侯至唯一的夫人,府中未有其他姬妾,一提她,夏侯至面色不算太好,忖度了会儿,说:

“你李姊姊病一段时日了,总不见好,皆由我亲自照料,又有禁卫军的事情要忙,不瞒你说,这段时日我当真是焦头烂额。柔儿,先去桓府吧,见见清商,大都督带着子元去了辽东,她一个人在家不过教导女儿,早等着你来。”

嘉柔怔了怔,隐约听见后院悠悠荡荡传出飘渺笛声,声音几多缱绻,又几多寥落,猜出大概是李闰情。要说识乐,当年在夏侯府里住正是她教的自己。

想到这,嘉柔只是温顺地点了点头。

夏侯至已经起了身,分明也是听到了笛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放心,你家里将你托付给我,我自会给你定一门于你有益的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周四早八,上榜后时间统一为早八,老时间。

第8章 一捧露(8)

在夏侯府里用过饭,夏侯至给嘉柔带上许多纸,珍贵难得:有密香树皮做的密香纸,纹如鱼子,味香而坚韧;光滑如丝绸的蚕茧纸;炎溪古藤作的纸。又有李闰情好时闲来无事做出的各色笺:

碧云春树笺、团花笺、冰玉笺、杏红笺、松花笺等不一而足。

“你李姊姊特意嘱咐我,要送这些给你,等她有精神了,还想请你讲西凉见闻给她听。”夏侯至看嘉柔密茸茸睫毛下一双眼似幼兽般,心中怜爱,却又觉棘手,以她品貌,堪配洛阳任何一个高姓子弟。

可论家世,恐怕是没有人愿意的。高不成,低不就,夏侯至在嘉柔来之前已经想到,等见了嘉柔,看她出落至此,更觉难办。

嘉柔不知他在打量自己时,心思百转千回,正要说话,夏侯至收回目光转而去吩咐她带来的一行人若干事。

马车前头坐着一脸沉默很少话的明月奴,身旁,则是很爱唠叨的崔娘。夏侯至把这一路护送嘉柔来洛阳的扈从先安排到馆舍,翌日便可回凉州去。

从凉州到辽东,再至洛阳,几千里路行下来,和这些人并没有几句话说。嘉柔听闻人要走了,一颗心,忽的像被什么攥了一把,微微启唇想道一句尔等珍重却又不肯出口,只倔强地目送人去了,自己才上车。

那模样,又分明像谁家受了委屈不吭声的小娘子。夏侯至看在眼中,神色淡然:“以往你在我家里,我如何对清商,就如何对的你,以后也是,不会变。”

此话不虚,他父亲权重一时,壮年早逝。再后来,母亲也故去,那是一个极有风骨无论如何也能维持优雅姿态的女人。整座府邸里,长姊嫁人,只剩他和妹妹相依为命,嘉柔一来,不过是多一个飘零幼女他一并爱护抚养罢了。

嘉柔两只翩然的眼,顿时凝住了,因崔娘还在身边那些贴心的话不好意思大喇喇跟夏侯至说出来,只是对他粲然一笑。

桓睦封舞阳侯,府邸在延年里,马车再往北走即是。嘉柔倦倦的,有些睡意,脑子昏沉间听到鞭子响在头顶似的,崔娘撼了她两下,那软热的口气紧跟来到耳朵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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