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一年(323)

作者:蔡某人 阅读记录

而洛阳城里有人此刻正高兴极了。

要出镇的许允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和尚书台的人一商议,准备换了自己仪仗所需的鼓吹旌旗。既为出镇,当然要拿出一二排场来。

“叔父,既然有了离京的机会,就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快走为好。”兄长家的长子颇担忧节外生枝,恳切相劝着,许允忙着往自己身上比划崭新的布料,不以为意道,“我以荣国耳,不能失了朝廷的颜面,你不懂,我日后便是领兵的人了,有些礼仪还是必须的。”

对方面露忧虑:“叔父,你忘了,大将军因李丰夏侯至的事对你已存嫌隙,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了,快些赴任吧,以免夜长梦多。”

“你错了,”许允哈哈一笑,“若是大将军真有心,便不会命我出镇,叫我掌军权,何必多此一举呢?夜长梦多?春天来了,这夜开始变短了!”

“叔父……”

许允笑着打断他:“来来来,你觉得这个颜色如何?”

对方无奈道:“很庄重,适合叔父。”

到天子为他践行这日,皇帝特意命许允靠近自己坐了,君臣虽还不相熟,皇帝却像面对老朋友般亲切地和他交谈,且郑重相托:

“君为我守土,朕心里感激,这一路风尘还望君珍重,到任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上表。”

看着少年天子青涩而诚挚的面孔,许允心里一股热流滚动,竟一时哽咽,朝皇帝连连拱手:

“谢陛下,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只是臣这一走,不知几时还能再还京,也望陛下珍重。”有些话,欲言又止,最终许允只是悄悄流下行清泪,遮袖拭去了。

皇帝眼圈微红,却依旧维持着平和的姿态。

这一幕,被桓行简看在眼中,他没什么异常,只与左右略作交谈。卫会气定神闲在大将军对面坐着,饮酒而已,时不常往天子方向瞥两眼。

等上面君臣话说完,许允退回原位,接受他人的祝福。桓行简慢条斯理也舀了酒,斟满一杯,遥敬许允:

“来,士宗?”

许允见状,忙双手举起酒杯身子往前倾了倾,两人对视,目光相接,于许允而言不知饱含了多少情绪。两人亦算旧交,当年浮华他比他们年长几岁虽未参与到其中,但同为大族子弟,大家彼此交游,才华天纵的年轻人们也曾共赴宴会把酒而谈,也算风流,也是旖旎。而太傅高平陵时,便是请的他和陈泰做担保……

岁月堂堂而过,平叔死了,太初死了,那些熟悉的人们都已不再了,人间仓皇,许允稳住思绪略显局促又感激地一饮而尽,将酒盏冲桓行简一亮,意思是他喝光了。

桓行简一笑,竟显露出罕有的亲切:“士宗兄豪爽。”说着,遮袖饮自己那一份,不过轻呷一口便放下,随意拈了块冬葵咀嚼起来。

子元人也越发自矜了,许允有些出神地想道,座位之间,如此近,那么远,隔着的是他们的宦海起起伏伏。

一盏饮罢,许允刚牵起衣袖擦拭嘴角酒渍,见一御史出列,走到殿中央,说道:

“回陛下,臣要弹劾镇北将军,景初二年镇北将军许允为扶风郡守,曾擅自散发官物,以厨钱与众人,陛下,此罪理当下廷尉。”

宴会上欢乐的气氛骤止,四下雅雀无声。景初二年……那是先帝最后在位那年的事了,许允大吃一惊,他错愕地看着御史,不光是他,连坐上的天子也显然是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

眼见许允要赴任。

突然被人弹劾要下廷尉,而且不知是驴年马月的旧事,这是怎么翻出来的?

皇帝心里惊疑不定,但很镇静:“此事可有证据?若有证据,自然要廷尉来查。”

“有的,”御史对答如流,“只需将许允当年署衙的计簿拿出来便一目了然,亦有人证。”

许允再坐不住,急着起身,在抬眸的一刹那,桓行简若无其事看着自己。便是这一眼,一眼足矣,许允突然明白了什么,一阵天旋地转。

他知道,桓行简到底是没有放过他。

哪怕他从未明面上反对过他,但子元就是子元,一点糊弄不得。许允怔在那儿,望着桓行简,他记得,他们曾一起为荀令君的痴情幼子奉倩送葬,那时,大家都在。年轻人们为死去的年轻人唏嘘流泪,他们的好朋友,死在彼时,竟是一种幸运?没有绝裂,没有龃龉,他们都是大魏最有前途的子弟。

转眼,桓行简亲手将他们统统清算。

许允几乎想要在这朝堂上痛哭起来,他想问问他,到底质问些什么呢?他恍惚不已,这回,真的是人间仓皇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提到的令君,是指荀彧,一个矛盾挣扎的人,荀家是颍川大族。要感谢一系列三国题材影视的热度,很大程度上改善了令君被人称作“狗货”的尴尬境况。他的小儿子荀粲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大家子弟,他娶大将军曹洪的女儿,那个女孩子很美,可惜早死。他悲痛不已,很快去世,29岁,和世子死亡的年龄同岁。很难想象,令君那样忠贞雅致的一个人,生出这样感情激烈的儿子,但仔细想,令君最后和曹老板的彻底翻脸,就知道荀家人骨子里有这么拧巴的一面。不过也不绝对,毕竟六子景倩混成了西晋司马家的功臣,也许景倩纠结过,谁知道呢,反正最终是给司马家交了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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