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3)
这个据说可能是假的。
还没来得及失落,死亡好像真的开始围绕我。
我已经呼吸不上来,只有脸的一小部分能挣扎片刻从水里露出来,池水侵入了我的喉咙,我开始想要咳嗽,而咳嗽对我的求生举动一丝帮助也没有。
我在水下逐渐往下沉,我想也许在别人发现我之前,我就已经默默沉到水底了。
这么脏的池水怎么能看到池底呢。
在沉没的过程中,我的视线还是很清楚的。我能透过昏黄的池水,看到岸边的救生员椅。
如果我能看到救生员椅,那么救生员也能看到我。
只不过救生员椅上那时并没有人。
我挣扎着翻身,视线回到水里。
左边好像是我来时的方向。我朝着左边开始试图移动。
很奇怪,能获取空气的时候,身体根本没想别的,只是不假思索地朝着水面和空气冲去。而现在没有空气了,身体和脑子好像就理智起来,终于想要试图用思考来解决即将到来的死亡这件事。
付出也许真的能有回报。
我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
当然不是在水里单独出现的一只手。
没有哪只手能脱离人体单独悬浮在水中。
我接着看见了连着手的身体,身体很白,能看出是个男性。那只手垂在水里,安安静静,没有挣扎,手的主人稳稳当当地站在水中。
我憋住最后一口气,忍住喉咙阵阵涌上的咳嗽,我在水里朝他游过去。
时间过得很快,只一瞬间,我就抓住了他的手。
他吓了一跳,毕竟好好在水里待着,谁能想到水里突然会有人抓住他的手呢。
不,不止是手了。我抓着他的手使劲把自己往上提,接着双臂就攀上了他的肩膀。
我终于到达水面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夹杂着细碎的咳嗽,除了呼吸没办法做任何事,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空气的存在。空气疯狂地灌进我的肺里,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好像第一次。我感觉我的手指有些发麻,血液重新回到了我的四肢。
我像一条八爪鱼紧紧贴在他身上,我的手搂住他的肩膊,我的脸颊贴着他的耳朵,我来不及感觉肌肤触碰,我的身体只能识别空气和水。
喘了一会,我能说话了。
“对不起,”我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有点、呛水。”
他没有说话。可能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作为两个陌生人,我们离得实在太近了。
我在他耳边喘气,下巴靠在他的肩膀,胸口对着胸口,我的腿在水里飘来荡去。
又过了片刻,我能感受到他的皮肤。
他的身体很暖,比池水暖很多。
我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他的皮肤。我能感觉到他很年轻,可能和我差不多年纪。
他的身体热烘烘的,我紧紧贴住他,不愿意放开。理智想要寻找温暖,心理也想要寻找温暖。
我感觉到他的手,可能是不知道应该放哪。搂住我似乎不大合适,背过去又没办法掌握两个人的平衡,他的手只好也在水里飘来荡去,轻柔地在我身体附近环绕着我。
池水总有波纹。他的手终于碰到了我。
我的呼吸渐渐平复,但仍不能清楚地说话。脑子空白,只记得呼吸。
我的皮肤却很清醒。
我感到他的手触到了我的腰,他温柔地环住了我,并不紧贴,却时时顺着水流无意触碰。他的另一只手碰到了我的腿。
我的双腿在水里飘动,分开着并没有贴紧。
我想他没有意识到他的手在哪里。
他只是和我一样,无意识地被人体吸引。他轻巧地触碰。
我手臂压着他的肩膀和他分开,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眸。
身体一阵热流通过。
然后我再没见过他。
*
他的朋友圈挺多东西。
定位换得很频繁,看样子常常出差。
我看他的朋友圈看了很久,感觉上好像很了解他。
他喜欢宗教,喜欢历史,喜欢摄影,喜欢狗。听起来像是现代男性的标配。
他在欧洲念书,在非洲自驾,在大学里工作。
朋友圈没告诉我的,是他说话的样子。
跟他说话的时候,觉得很平和。没有别的,只是很平和。
有些人在说话的时候,你能听见他心里的焦虑。焦虑是会传染的,周围的环境会跟着你的焦虑变得很吵。
飞蛾总会扑火,焦虑的人总会寻找平静。
半个小时,仍旧没有回复。我关上灯,脱掉身上的内衣塞到枕头底下,换上一条舒服的棉质底裤,盖上被子。
凌晨两点,周围很安静。
阳台门没有紧闭,海上的风声传进耳朵,带着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