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1645)

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他自己一直站在城头上,其间被流矢所伤,他依旧没挪一步,站在城墙边,一边接受军医拔箭裹伤,一边面无表情将一个爬上城头的士兵一枪捅死。

唐羡之站在对面军营大帐里,也三日夜未睡。一直盯着城头,指挥着士兵轮番攻击,身边将领在低声劝说他放弃湖州,转攻平州。平州现在成了空城,拿下会很容易,而林飞白弃平州救援湖州,平州失陷,林飞白必然要被追责,如此也便轻松解决了他。虽然攻打平州相对绕路,但总比耗在湖州这里好。

唐羡之并不理会。

如果此刻半途而废,去了平州,将来才有可能腹背受敌。

因为那三万精兵,只能拖延,无法全歼,迟早会在背后出现。

他现在打残湖州,才能避免未来被几州夹击,令南下之梦半途折戟。

但这三万精兵的存在,太过匪夷所思,几乎所有将领都想不明白,燕绥文臻哪来的这么多兵?

有亲兵匆匆进帐,传递了一个消息,帐内将领霍然惊起。

“什么!有一支军队进入横水了?这是哪来的军队!”

“怎么办,家主,我们要不要回军救援?”

“必须回啊,我们的家小,都在那里!”

唐羡之缓缓直起身。

来了。

燕绥文臻麾下,果然非同凡响。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舆图,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笑意。

“不回。”

“小楼会拦截他们。”

“小楼不是……”

“黑湖起白楼,白湖生黑楼。谁说白楼毁了,唐城便没了力量?”唐羡之淡淡道,“传令下去,启动黑楼。”

……

在潘航领着那三万军,越过横水,准备呼啸于唐家地盘上时。

唐城内,黑湖湖水哗啦啦流走,而在重重楼阁之后,一处汉白玉广场忽然凹陷,随即渐渐灌满湖水,托出一座平台。

平台之上,黑色高楼,飞檐斗角,巍巍沉默。

白水中黑色倒影微微晃动,行出无数红衣人影,步伐轻巧,面目冷淡,腰间阔剑如薄铲。

……

又一日,又一轮进攻被打退。

在城头已经五日夜的林飞白忽然晃了晃。

被他身后的亲卫及时接住,亲卫一看林飞白脸色,便惊了一跳,正要呼喊军医,却被林飞白捂住嘴,随即林飞白便晕了过去。

亲卫知道他的意思,不敢声张,悄悄将人背下楼,休整过一轮的张钺和湖州府白林继续守城,张钺命军医给林都尉好好瞧瞧,军医把脉后道旧病未愈,新伤又生,顶风冒雪,长期作战,耗损过大,实在不能再劳累受寒了。张钺立即将林飞白安置在刺史府,并不许任何人和事去打扰他休养。

林飞白再睁开眼睛时,觉得眼前昏乱,心跳如狂,胸腹之间火烧火燎又空空荡荡,而浑身毫无热气,像被寒冰冻了一万年。

他一动,便忍不住咳嗽,捂在唇间的手掌移开,指缝间殷殷鲜红。

他盯着那鲜红看了许久,便在被褥上抹去。

亲兵端了药来,他接过便喝,总要快点好起来才能继续。

外头却忽然响起惊惶的大叫。

“林都尉战死了!”

“他带来的平州军也几乎全军覆没了!”

“不信你去看城头!林都尉一直都在的,但现在他不在了!”

惊叫声似乎响在城中各处,夹杂着渐渐惊惶起来的吵嚷和脚步声。

亲兵脸白了。

林飞白这几日苦守城头,打退了唐易联军一次又一次进攻,已经是百姓们心中的主心骨,忽然听说这谣言,再看城头他果然不在,已经渐渐紧张不安的民心,立时便会崩坏!

林飞白已经起身,下床,站直的一刻,他微微晃了晃,随即便站稳了。

夕阳穿窗入户,勾勒他微微扬起的下颌线,精炼又漂亮。

“换衣,着甲,上城。”

“都尉!”

“这是命令!”

新的衣甲拿了来,林飞白选了轻便的,哪怕轻便的防护力不行。

他已经撑不住重甲了。

换衣的时候他想起了什么,从血迹斑斑的旧衣里掏出一个指环,放进了袖袋。

那是卷草。

三年前文臻便命人还给了他。林飞白也就默默收着。

等战事完毕,他想,卷草可以送出去了。

这一回,这个人,一定不会退还卷草了。

林飞白走过回廊,忽然看见池水里自己的倒影,无法掩饰的憔悴和苍白。

他想了想,问:“当初文刺史的房间在哪里?”

这是刺史府,文臻住过。张钺搬进来后,为表尊重,并没有住进文臻住过的后院。

林飞白进了文臻闺房,她的妆台还在,里头胭脂口脂还有。

林飞白打开妆奁盒,凝视了一阵那些胭脂水粉,并没有动文臻用过的那些,而是开了一盒全新的,稍稍抹了点粉,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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