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1653)

然而她的目光渐渐散了,那些不甘的质问,不解的疑惑,喷涌的心火,无尽的郁愤……都在那双浑浊的眼眸里,如这渐近黄昏的日色一般,消弭而寂灭。

她死了。

至死眼眸不闭,紧盯着永嗣帝的方向。

文臻看懂她眼眸里的疑问。

淡淡一笑。

不,你不会懂的。

你们唐家人,就爱掌控别人的人生,以上位者冷漠的漫不经心,拨弄着他人命运,不知道也不在意那一弹指一言语,便是他人永远的悲剧。

你自以为为他好,为他卧薪尝胆伺机夺这皇位,也要他和你一般卧薪尝胆不得享人间悲欢,直到他失妻,丧女,蓦然回首,才发现这一生汲汲营营,一场空花。

你要满足的,到底是儿子的皇位,还是你自己的掌控欲?

日夜筹谋者,必将死于谋算。

永嗣帝早就转开了目光,直挺挺地侧脸对着窗外,听得身后侍从低声道:“太后娘娘薨了。”便抬步向外走去。

他没有再看太后一眼。

文臻要跟上,他却道:“还请皇后在此操持太后娘娘丧葬事宜吧,朕……想静静。”

便有一群步伐轻捷的侍卫走上来,围住了文臻,却并不是唐家剑手,永嗣帝果然不会再用唐家的人。

永嗣帝又道:“还请皇后不要别生枝节,想想青州,想想朕答应你的事。”

文臻笑了笑,也就当真站住不动,唤人进来安排丧事。

她心中微微有些焦灼,心想随便儿和德妃去了哪里?

……

永嗣帝心情烦闷,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慈仁宫侧殿的一处壁画前,那处壁画画着长轮宗的远古故事,大日轮神的诞生和神迹,画风艳丽而诡异,看得他心神烦躁,自然而然便走开了。

母后死了,他心里乱糟糟的,并无解脱的轻松,也谈不上太深的悲恸,却只觉得这冬日严寒,日光都似乎带着寒意,落在远处的一片金黄琉璃瓦上,泛出金属一般的冷光。

他想着自己那个好哥哥到底藏身在哪里,皇宫这么大,宫阙万间,他往地底一藏,谁知道他会从哪里出来?总不能皇宫的土全部翻一遍,何况宫中向来不可轻易动土。

又看见香宫那些麻木的宫人缓缓走过,行尸走肉般大白天也看着让人发麻,他身边的亲信太监低声道:“陛下,太后薨逝,这些宫人……”

永嗣帝明白他的意思,心中第一个念头是这些都是可怜人,放了算了;转念一想,却摇了摇头。

这些人很麻烦,留在宫中怕成祸患,放出去于皇家和太后名声有损。

她毕竟是他的母后,予他血肉予他护持,他漠然看着她死去便是完成了报复,总不能令她再名誉受损泉下不安。

亲信太监低声道:“太后信长轮神佛,如今莲驾西归,这些人跟随太后修行多年,应该也已经修成正果,为那莲驾之前的接引童子童女,也该……一起随着去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慢慢踱过了慈仁宫和香宫之间连接的便道。永嗣帝沉思半晌,最终没有说什么,亲信太监明白他的意思,当即躬身退下,准备安排慈仁宫的管事嬷嬷们去办这件事了。

慈仁宫的人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有嬷嬷赶上来,端着托盘和搀了毒药的酒壶。

守在便道旁的是慈仁宫掌事姑姑巧玲,十分恭谨地给他行礼,永嗣帝点点头,一眼看见香宫里似乎有人影一闪,不禁心中一动,下意识掠了过去,他的护卫们也紧紧跟着。

永嗣帝掠过去的时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他回头一看,却看见巧玲冲他一笑,然后将香宫和慈仁宫之间相隔的门关上了。

落在最后的一个护卫立即回身去推那门,冷不防一柄带血的长刀穿门而出,嗤地一声刺入他胸膛,随即又闪电般收回,如果不是那门上多了一个带血的洞,地上多了一具尸首,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永嗣帝眼眸骤缩,靴跟一转,便要扑上殿顶,一边伸手摸向腰间。

他的护卫们也冲上来围住他。

正在此时,香宫里有人一声尖叫:“太后死了!”

“他要我们给太后陪葬!”

“那老恶妇一辈子折磨我们,死了还要我们继续陪着!”

尖叫凄厉,那些四处行走,万事都似漠不关心的宫人们,忽然齐齐扑了过来。

有人把头上顶着的香戳向护卫的眼睛。

有人拿着刺经的长针扎向护卫的咽喉。

有人直接就扑过来,手撕头撞口咬……用尽全部的仇恨的力量。

像僵尸们集体复活,瞬间香宫成地狱。

护卫们都是高手,却架不住这些人来得突然,杀得疯狂,那些人不畏疼痛不惧死亡,在长久的炼狱般的生活中早已失去了正常的人性和情感,又或者在太后死去霾云终散以为终于得救的那一刻得知要殉葬,那压抑在心底的恨便彻底冲破了理智的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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