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1652)

两人这一搭一唱,一个自伤身世,见花落泪,一个泼辣粗疏,现实直接,倒十分符合慈仁宫内的宫女情状,两人都听见身后有人鼻音轻轻哼笑了一声,然后脚步声便过去了。

那一大群人,听见的却只有一人的脚步声,两人都不敢回头,听得步声渐远,德妃舒了一口气,扶着菊牙站起来,把那刚才珍重葬下的花踩了一地,不敢再退回去,向着相反方向走,没多久就看见厨房门口还趴着的随便儿,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起来,再一看那满地尸首,脸色顿时白了。

“那老不死?”

“嗯。”

祖孙互握着手,都觉得对方掌心冰凉,德妃抱起随便儿便走,“没事,别怕,奶带你去找你娘去。”

但是她刚带着随便儿转了一个弯,就遇上了一个人。

那人平天冠,大礼服,礼服后一双眼深邃带笑,温柔地看着她,道:“侧侧,花葬完了?”

……

慈仁宫厨房里,几条黑影蹿下屋梁,按照文臻的吩咐,对着那个已经恢复原状的灶膛做了一番手脚。

文臻确定厨房是一个地下出口后,就已经想办法通知这潜伏在宫中的人出手,终究是地下的人出来得太快,没来得及,但是终究还是有文章可做。

……

寝殿里,太后听见文臻那一句,眼瞳猛然一缩。

随即她竟然猛地坐起了身,一把抓住了永嗣帝的胸口,混乱而快速地道:“我没有骗你……我只是虚应着唐家……你且再听我一次……离她远一点……还有……那个小太监……那个李……”

文臻忽然在永嗣帝身后冷冷地道:“陛下,建议您离太后娘娘远一点,我发现这殿中似乎有人隐藏。”

永嗣帝想起那些唐家剑手,立即掰开太后的手向后退去。

太后砰地一声落在榻上,那句“……渊是文臻的儿子”被掼散在了咽喉间。

她喉间发出呵呵的断音,眼底泛出深红的血丝,死死盯着儿子,犹自不甘挣扎着想说话,然而文蛋蛋已经悄悄地滚了过去。

文臻本想听她临终前会不会和永嗣帝说什么秘密,比如这宫中秘辛啊地道啊什么的,然而这把火险些烧到她头上,那便再也留不得了。

太后喉间的声音越来越低,盯着儿子的目光却始终不曾挪开,她还有千言万语未及诉说,她还要告诉他,他从来不是唐家的棋子,唐家才是他的棋子。告诉他那些年轻剑手不过是为了保护他,唐家的提议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她为了稳住唐家不过是口头承诺,这天下从一开始她就是为了他在谋算,她一个被皇帝时刻防备着的深宫妇人,与虎谋皮许些漂亮的诺言那都不过是上位者的常见手段,他自己也会使这样的手段,为什么临到头来却宁愿相信外人的挑拨,而不愿去理解她的苦衷……然而这些话都随着这一刻逆涌的鲜血噗噗地堵在了咽喉里,永远也没了再出口的机会,她的孩子,她十月怀胎一生为之呕心沥血的爱子,冷漠地立在榻前,避开她的目光,他的身后,甚至站着他和她的生平宿敌,那个长一张笑面,心却若深渊之深的女子。

她的手指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只能轻微地痉挛,她还想对儿子说些什么,张了半天嘴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壁……”字,永嗣帝似乎是听见了,却将头侧了过去。

她去摸床边,扯被褥,指节卡在床缝的边缘,却绝望地发现,那些大师们为她安排的机关,都毫无动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毁掉的。

这令她心头冰凉。

这许多年,她以信“大日轮神”为名,建造香宫,日夜供奉,其实不过是为了奉养那来自普甘的神教麾下的大能者。她曾亲眼见过那大能者可呼风唤雨,可凭空移山,刀砍不伤,水淹不死,甚至多日不食不水不眠,依旧存活。

这样的神异给了她信心,她要留住这些人,为将来的某一日做准备。因此多年来隐居僻世,一方面是为了躲避皇帝,一方面是避免人来人往发现端倪。她对那大能者言听计从,按他们的要求命宫女以血抄经,日夜以苦修向神表示虔诚,并撙节用度给两位大能供奉了许多珠宝,也有从唐家索要,不过自从唐羡之接管川北事务之后,唐家在人力和财力上对她的支持少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留在她身边的最后一个大能,莫名便失踪了……而另外一个,早在几年前,就因为被燕绥发现,她不得不下了杀手……数十年供奉,费尽心血,都只是为了爱子登上那最高位时垫实脚下道路,到得最后,他不听,不问,不信,不要!

她很想问他,连母亲的话都不信,却宁愿去信你的敌人,燕时信,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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