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和燕尾帽(171)

彭家请了很专业的护工,人在别的地方还有一天才能过来,所以这一天彭家商量了一下, 全守在小闺女床前。

彭闹闹今天是值班的,忙里忙外脚后跟贴不着地,进进出出风风火火,这是她的另外一面,是彭静静头一次见到的样子,姐姐工作的样子很漂亮,干练沉稳,公私分明,几回经过双人间也没进来,说等下班了跟爹妈换班,说有事摁铃或者到护士站找。

这时候,她是彭小护,是很多人的彭小护。

这也是彭家父母在女儿工作几年后真真正正见识到了她工作时的样子。

虽然总埋怨她要干这份辛苦工作,可在这儿看见这么多护士和自个闺女干着同样的事情,一上午脚不沾定忙前忙后,心中就腾升出一种我闺女真是太牛逼的自豪。

彭爹跟夫人嘀咕:“我前后转了转,嚯,这些小姑娘真厉害,扎针眼都不眨的,一个个还带学生呢!我看得头皮发麻赶紧回来了。”

彭夫人:“又不拖你去扎针你怕什么?”

彭爹:“胆儿颤,发虚。”

说着呢,大闺女又带着学生进来了,给隔壁床换药。

彭爹适时出去了,虽然有帘子遮着,可总也不太好,他出去转转,一会儿回来还能再给夫人汇报汇报新东西。

彭静静一直闭着眼的,忽然转向那块象牙黄的帘子。

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没听那个阿姨喊疼,只有姐姐低低指导她嫩葱的声音。

彭夫人握住了小闺女的手。

、、、

换完药出来,彭小护绕道这边,有点不放心:“你要是难受就跟我说。”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大部分是第二三次后才开始化疗的各种反应,当然,也有当天就开始呕吐难受的,彭闹闹做了最坏的打算。

幸好,这一天彭静静的反应不太明显,只是人懒,躺在床上不愿意动。

彭闹闹下班后和爹妈换班,让他们先回去。因为彭静静没什么难受的痕迹所以彭爹彭母都还算放心,约好了明早家里带点粥过来。

比起手术他们更能接受化疗这件事。

彭家从来就没出过癌症,往上数三辈都是平平安安到老了阖眼,彭董事长和彭夫人的生活圈里只听闻过,从未见过。化疗药将对彭静静造成的影响他们早已听说,只希望那一天慢一点到来。

彭闹闹租了张陪护床,敞开在两床中间的过道上,没真跟妹妹挤一块。她身上换了睡衣,外头披着一件薄薄的外套,病房十点关灯,九点五十于小宝进来转了一圈,拍拍小姑娘的后脑勺:“都挺好,没事儿,放心睡吧。”

灯关了,闹闹的手抬起来,静静的手搭在床沿,小姐俩手拉着手,紧紧挨着,一上一下,在昏暗的病房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隔壁床的阿姨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彭闹闹无声地对妹妹说:“睡吧。”

彭静静轻轻闭上了眼。

她们牢牢牵在一起的手一直到后半夜彭闹闹小姑娘冷得整个人缩进不算太厚的被子里才分开。

再过一会儿,彭静静在午夜之后天空最深的颜色中睁开眼。

她很难受,想吐,但吐不出来。

她的骨头很疼,说不出来的疼,像是有什么钻进了每一道骨头缝里,难缠,甩不掉,令人在忍受疼痛的同时还得压抑心里的那把火。

独自一人的疼痛是最孤独的寂寞,别人无法体会,你也会埋怨——

为什么会是我呢?

彭静静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问自己:为什么会是我?

我本来那么好,我有想做的事,我有想守护的东西,我拥有一切。

骨头缝里的疼痛坚韧持久地一丝丝渗透,倏地,有人轻轻旋开了双人间的门,再轻轻带上,那是双男鞋,黑色的匡威平板,白袍的下摆摩擦在那双长腿的膝盖处,他慢慢靠近,目光最先落在陪护床上裹着被子将自己软成一颗蓬松柔软蚕蛹的姑娘。

姑娘睡觉的时候小嘴巴微微嘟起,卷翘的眼睫如蝴蝶的翅膀,此时安静地停落。

喻兰洲手里抱着一床毛毯,是刚才特地回家取的,夜里变天了,怕这丫头着凉。他将毯子抖开,张开双臂一放,将最上沿贴着女孩的下颚封住,一直整理到脚丫,将她略微冰凉的脚趾头裹在了毛毯里。

能感觉到这个女孩原本因为寒意略紧绷的身体渐渐因为多加的一层温暖放松下来,男人没敢多碰她,直起腰时顿了顿,抬手往后撑住,不经意间对上了病床上那人的眼。

彭静静一背的冷汗,却不愿叫他发现,在对上喻兰洲后又缓缓闭上,做出熟睡的架势。

谁都没瞧见,这个男人站在床尾露出了一抹很无奈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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