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煞+番外(113)

“为何不敢。”

刘宪垂眼, “我并无半分私心, 只怕官家疑心, 不肯采纳。官家既已掐断钱粮之路,”下一步,就应该是困兽之法, 汝阳的队伍跟了徐牧太久了,那些人我都了解,收编只能一试,若不成, 索性困而杀之。”

魏钊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沉默良久, 却另起了一句。

“你的身世, 是谁告诉你的。”

刘宪仰头,按了按脖颈的酸疼处, “和官家一样吧, 徐牧。”

“他告诉你之后, 不曾与你说别的话吗?”

“也有,但官家不用听了, 我若肯信那些话, 也没有脸再来见官家。”

说着, 他垂下手来,看向魏钊, “我并想认祖归宗, 父亲这个人, 我恐怕一生都无法面对他,叫不出口来了,但是,您若准许,在我走之前,我还是想去宗庙,对着魏家几百年,十几代君王,磕几个头。然后……”

他喉咙里有一丝喑哑,“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绣儿了。听说……官家已经让郑婉人和吴嫣侍寝了。殷绣心里透彻,也不狭隘,她断然不会有什么不快,但是……这个偌大的大陈宫,我呆得累了,她恐怕也和我一样。”

魏钊随着他的话,想起那张清秀温柔的脸。人真的是复杂的。

魏钊这一生都在告别,与母亲告别,与父亲告别,与兄弟告别,每一次告别,他都不见得有什么悲伤,就好像母亲被冯太后赐死的那一页,他轻轻地松开了母亲的手,站到了屏风的后面。先帝归天时,他在灵前跪着,一抬头,一道白帆落下来,垂在金丝楠木的棺材上,他抬手那么一拂,白帆就落下来了,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

但他不肯舍掉殷绣的那双手。

正想着,殿门突然被推开。殿内陡然亮起来。他们这才发现,雪已经下得那么厚了,在殿前的中庭院中铺了满满一层银沙。反射着天上光耀,几乎盲目。

簌簌雪影中,殷绣扶门而立。一双言情青肿,腮边的眼泪已经凝成另外细碎的霜。

她呛了一声勉强立住身子。

刘宪起身去扶住她,人刚站稳,后面杨嗣宜跟了进来,忙与刘宪一道扶她跨进去。

殿门又被合上,众人被雪风吹红的脸,一下子滚烫起来。

杨嗣宜也看出了殷绣神色不对,见炉上烧着滚水,忙取杯洗盏地倒了一杯水过来递与她。刘刘宪扶她在自己将才的位置上坐下,殷绣颤抖地捧住那盏水,一口一口地抿着,胸口起伏着,她看向魏钊,好像急于说什么,又开不了口。

魏钊看了一眼刘宪,已端回了平素的声调和语气。对杨嗣宜道:“是不是去慈安宫看过了?”

杨嗣宜忙道:“内东门的司的人已经过去了,这会儿外面在传礼部的大人们进来,圣人娘娘操持着,一切妥当。”

“好。”

说完,魏钊伸手握了握殷绣的手,“绣儿。朕会好好安葬你的妹妹。”

殷绣喉咙里一哽。“我唯一的妹妹,我唯一的亲人啊……”

这话里竟有一丝怨恨,杨嗣宜听不明白,魏钊也不全然听得出来,但刘宪却听得清清楚楚。

殷绣抿咬着唇,良久才把喉咙中要命的颤抖给忍了下来。

“你……你答应过,放过她的……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命名知道,她已怀有身孕,怎么忍心让她一尸两命呢!啊!”

杨嗣宜忙摁住她,“啊哟,魏夫人,官家面前您可不能这样啊。”

殷绣的眼睛里泛出淡红色的血丝,全然没有顾及杨嗣宜和刘宪在场,“我是有些恨她,但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得到什么,我唯一的妹妹,我没有照顾好她,她怪我,本也是理所应当,就算那个孩子会威胁到你的声誉和地位,你送她走,或者关她一辈子,我都认了,你怎么能要他的命呢……怎么能要她的命呢?”

殷绣越说越激动,周身都有些微微发颤,滚烫的水溅出来,把那双白润的手烫出了红斑她也全然没有在乎。

魏钊被着一袭话堵得有些发愣,杨嗣宜和刘宪在场,他也不能说什么,便默默地听着。杨嗣宜听到这个地方,已经明白这个场合,不是自己应该呆下去的地方了,圆滑如他,忙寻了个添香的理由,推门退到外面去了,甚至知事的把守在门口答应的人也知会到远地去站着了。

魏钊起身,走到殷绣的面前。

“我并没有杀她,她自缢而亡,是由于她与徐牧之间往来密切的事情败落而已。”

殷绣含泪笑了笑,“她是我的妹妹,再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就算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也会活着,她绝不会自缢的。”

说来也怪,人活着的时候,恨她贪得无厌不折手段。可人一死,就如同具被水和油擦拭过的身体一样,被饶恕地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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