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煞+番外(4)

刘宪理了理袖口,“他要谢什么?”

杨嗣宜笑了,“还能什么,您手里押着徐御史的参的那道折子呗,他说他前两日慌不迭的散后,没有谢知都您的恩,这会儿子收拾干净了,要好好敬您几杯竹叶青,您不好那一口嘛,我今儿进来前,瞧着白相公真去文君巷搬坛子去了。”

刘宪道:“如果是这个事,你就替我喝了,他放在我外头宅子上的那个程氏,你也给他送回去,就说我清净惯了,不爱声聒的。”

杨嗣宜凑近了几步“你这样说了还得了,陈相公可不得扯那小娘子的舌头。”

刘宪抬脚往后殿走,一面随口道:“那么人你也替我消受了吧。今儿晚上我不出宫,内东门司那边要查预备皇长子大事的东西。”

说罢,也不等杨嗣宜再说什么,跨步由后殿的偏门走了出去。

巳时已过,外面的日头正烈,槐花被宫人扫堆在院中一角,如今被烫人的土地蒸出一股发酵后的酒香,院中无一丝风过,花影树影皆沉寂。宫人们都静静地立在廊上候着,刘宪单独伺候皇帝的时候,不听传,宫人都是不敢靠近的,年初有个小宫女不知情地进去添佛香,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皇帝生生命人抠了她的眼睛。后来宫人们但凡见刘宪在里面,都知趣地避得远远的。

如今见刘宪出来,也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只有一个小内侍怯怯地从边上递了一把伞上来。刘宪却不撑这把殷勤送来的伞,独身一人跨步行进烈日光下,仿佛非此不可灼灭掉身上的淫靡之气。

走到院门前,巨冠的凤凰木下立着一个人。身着水绿色的万字纹襦裙,臂上垂着淡青色的菱纱披帛,身影被树冠下透过的光线切割得有些破碎,眉目清秀,面上粉黛薄施,手中提着一只红木食盒。见他过来,便笑弯了眉眼。

“绣姑娘,怎么在这儿?”

殷绣一直等他走到树荫下面来。

“原去了内侍省,知都不在,听杨内官说,知都您过来福宁宫伺候了,就一直在这儿等着。”

刘宪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难堪与愧恨。

“寻我有事?”

“嗯,有件事想劳知都通融。”

刘宪笑了笑:“我与绣姑娘之间,不必如此客气。请说。”

殷绣将手中的食盒提起,“我做了些豆黄儿给您,想求您与长春宫一盒子冰。原本是不想烦您,但我今儿在内侍省见各处都在备着大皇子的大事了,觉得实在不能直接开这个口。”

刘宪知道皇二子魏钊的事,见她求冰也就明白了九分。

“二皇子的伤口不好么?”

“嗯,三伏天里头,那么重的外伤一直被汗渍着,怎么好得了。已经连着几天几夜地发烫了,药我是不敢要的,好歹能有些冰,让他舒服些。”

刘宪看见了她用额发遮住的伤,伤处虽然已结痂了,却仍旧乌青得很,知道她又受了周妃疯病的气,不由摇了摇头,“你在长春宫已经过得难了,何必又顾那短命的人,若皇长子这一口气儿断了,恐怕他也要跟着喝上路的酒,你这会儿费心救他回来做什么,放着他看天意吧。”

殷绣垂下眼睛,日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青色的宫墙上,墙面静如水墨卷轴。当年汴京的殷家姑娘,一手三昧点茶之技令寒山寺的斗茶常胜济昆和尚都自愧不如,十四岁的年纪已名声在外,如今宫中为婢,依旧一身雅香,不自苦,不自艾,身在泥泞中,仍如珠如玉。

“我知道,知都您有您的道理,也都是为了我们的好,我有的时候不肯舍自己的心气,辜负您很多。但是看他死,我不忍心。”

风吹起她肩上的披帛,轻轻的掠过刘宪的手背,刘宪的心极软极酸地疼了一下。

自从净过了身,他以为在男女情爱的事上自己也断绝了念想。后来他奴颜婢膝侍奉皇帝,虽平步青云做到了内侍省左班都知都,皇帝对他如痴如醉,他的手上也就几乎握住了整个朝廷的命脉。然而,一个阉人,行走于世间杀伐决断,注定受朝中市井万人唾弃,在祖宗的清白牌位面前完全撕烂了累世文人的那张脸后,他就已然立在了阴阳界边。只有殷绣的存在,才让刘宪觉得自己还不完全沦为鬼魅。

“去我那儿,把我住处里的那些挪过去吧。这个时候,内东门司进进出出的都是明仁宫的人,即便跟着我,你也不好说话。”

说着,刘宪撑开手中那把伞,“你们长春若还要什么,你只管过来找我,不经内东门司的那些人精,就在我手上安排就是了。不光冰,要些药材什么也使得。”

殷绣行走在伞殷之下,两人挨得近,殷绣的声音就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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