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煞+番外(64)

一路上他行得很快,真正进到里面,步子却慢了下来。打实来说,他心里有愧疚,但这种愧疚不是君王可以轻易对旁人所道的。

狱中的人一路让开,转过一道漆黑的墙,魏钊先看到是那一身蜜色的襦裙,无辜地铺于地上。

殷绣闭着眼睛躺在蒲席上,眉间紧蹙,像是陷在什么不大好的梦中一般。

张令过来,轻声询问要不要打开牢门,魏钊只是摆了摆手。

杨嗣宜懂事,招手让张令带着余下的人都退了出去。狱中只剩下魏钊和殷绣二人。

魏钊靠着栅门盘腿坐下来,殷绣的那张脸就在他眼前,灯火虽然晦暗,纵然一脸疲惫满身狼狈,但她的眉目依旧清秀如初。

“绣儿。”

他轻声唤了殷绣一声。

殷绣并没有睁眼,鼻中却发出了一个“嗯”字,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在回应一般。

就这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却像是给了魏钊莫大的安慰一般。

有件事情他一直回避去承认,但又是他不得不直面的——他对皇权,对杀伐决断最直接的渴望,最初是从这个女子身上开始的,哪怕淑妃当年不断地把皇权之争的厉害关系灌输与他,他都不以为然。但他却想要像刘宪那样成为她艰难时的依靠。

如今,这个念想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纯粹了。

大陈朝的朝廷让把眼界放了出去,他开始真正明白殷相著书中的那些天下之道,君臣之道。开始明白何为百姓,何为江山社稷,开始真正理解权力博弈的可怕,甚至也开始主动地入局,却为自己的手脚,为自己的内心争一片天地。

不过,殷绣这个女子,仍然停留在他的少年时光里。

他一看见她,就总有些东西要苏醒。

想着,他将一只手从栅门的缝隙里伸了进去,轻轻抚上殷绣冰凉的脸颊。

“你就是听不懂,要损,我替你损……”

良久,魏钊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您把魏家的姓都给我了,还不准我报答您吗?”

魏钊一怔,低头看时,殷绣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魏钊,容我放肆一回。我是这天地间浮游一般的虫儿,但你却是天下的主人,殷家被除姓删籍,是你给了我一尾根,绣儿是你的人,但你不需要是绣儿的人,你啊……该有广阔的天下,丰荫的子嗣和后代……”

第36章 云雀起 那个时候的殷绣,才好像配谈‘……

魏钊松开盘曲的腿,背靠着牢门重新坐下来,殷绣撑着身子也坐了起来,二人背靠而坐,背脊与背脊接触之时,殷绣的肩膀瑟瑟地颤抖了一下,魏钊背过手臂来紧握住殷绣按在地上的手。

“于国,朕有很多事要担待,甚至应接不暇。但于家,通共就剩了个你。”

殷绣的手指在他的手中轻轻捏了捏,“不是得啊,您还有程皇后,周太后,还有掖庭的嫔妃,日后还有绵延子嗣。”

魏钊侧面,“你何至于如此透彻,朕没有给你皇后的位置,朕也还没有为你殷家平反,朕的姓还没有光明正大的冠在你的名字之前,这半年多来,朕其实什么都还没有给你,你不要急着把什么都舍给朕,你明明可以对朕有所求的。”

殷绣感觉到了来自他脖颈的暖热,深秋夜中的牢狱,席地陪着她的是天下至尊至贵的人,她低头仔细想了想,命运待她究竟是薄还是厚。

“我从前,从来没有想过,会活成如今这样。长春宫的时候,我只想带着殷茹在这个大陈宫里不出差错的过完一生,后来遇见你,我的心又大了一点,妄想尽我所能地让你和周妃都过好,那个时候的殷绣,才好像配谈‘人生’二字了。”

她的声音非常轻柔,连那双冰冷的手也似乎在魏钊掌中渐渐暖了起来。

“现在,我不自量力地有了更多的想法,我想陪着你,真正手握江山天下,推行你所信奉的王道与天道,看你杀伐决断,辨忠奸,除恶臣。这样一来,从前长春宫里苟且偷生的绣儿,似乎也能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心力了。”

魏钊仰起头,牢狱中的灯火晦暗,蛰痛他的眼睛。

“你不怕吗?”

“也怕。可我更知你不易。”

魏钊笑了笑,“徐牧在地方上经营多年,汴京城里也满是他的势力,朕的确束手束脚,不过,再厚的墙都有缝隙能下撬子。”

殷绣侧面,“您都想好了吗?”

魏钊点了点头,随即调整了一下脖子的角度,松力倚靠下来。

“等绣儿回来,朕再慢慢说给你听。绣儿,你歇会儿,朕也跟着你一道歇会儿。”

过了三四日,难得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福宁殿外的石阶上停落着三五只云雀,珠灵端着一盘黍米在阶下发呆,却见杨嗣宜从内东门过来,身后的内官手上捧着一尊汉白玉的观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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