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煞+番外(91)

他稍稍紧了紧了身上袍子,抬起头,望向那方雨油布。

油布后的人拧过身体,似乎也正向他看过来,目光虽不交错,油布内外一坐一立的两个影子却像在抗衡。

“先生,那你赶紧说啊,这个孩子没有死,后来去了哪里啊。”

油布后的人讲手中扇子一展。

“不急,不急。”

说着,他话声一转,朗声道:“这位黑衣的公子,可有兴趣一猜。”

众人随声回头,向魏钊的方向看去。听书本来就是图个与人交互的乐趣,说书人既然点引至此,听书的人也就将兴子引导了魏钊身上。

“这位公子衣着华贵,应该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嗣,大家族中,为了利益地位,上演兄弟阋墙的戏码,可比在下讲得要精彩,公子,您信口拈来一段故事,在下就有了糊口之资了。猜上一猜?”

话说到这里,听书的人到有些唏嘘。

魏钊松开抱在于怀中的手臂,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锭子,随手往前一抛。金子打在高抬的木栏杆上,发出一声悦耳动听的响声。

人群中有一人惊叫,“哇,好大的金子。”

“买先生的结局。”

油布后的人没有马上出声,听书的人开始往台前挤,纷纷伸长了脖子去争先去看那枚金锭子。

木头梆子又是一声震颤心扉的响。那人终于笑出了声。

“在下的结局,由在场任何一个买下,都不会失望,独独公子买下,恐会大失所望。”

“说书的都无情,听书的都矫情。我既已在先生的幕下,失望与否,先生容我听后斟酌。”

油布后的人点了点头。

“好。”

此字话音一落,他强调立起。

“富贵公子落到哪一步是最凄惨的,无外身为下贱之奴。话说这位二公子被送出王府之后,被一户读书人家收养,在人世间过了几年清清白白的日子。其养父甚至还给他定了一门良亲,姑娘自幼名满京城,家族兴旺,门第高洁。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许夫人得知此事,逼其养父道出二公子下落,养父至死不松口,终被许夫人毒死于汴京城外。那年汴京城正起食疫,病死之人不计其数,这个秘密也就随着养父的死,被一抔黄土埋了。”

说完,那声音顿住,转而一低“我起先说,‘高山晶莹雪,踏为雨中泥’是凄惨的事。这位二公子,便是历经此种惨事。那年,朝廷起科考,这位二公子被卷入舞弊案中,那场舞弊案之惨烈,天下皆知,丽正门外,腰斩的腰斩,廷杖的廷杖,甚至有人被处宫刑,掐了命根子,入宫为奴!”

陡然提高的声音,停滞在此处。那人执扇稍稍撩开油雨布的一侧。

听得发愣的众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怔怔地站着。

由路的尽头扫过来一阵猛烈的风,头顶的灯笼摇晃起来,雨油布被吹得哗啦啦地响。

魏钊觉得脑子里有一只有细又长地游虫,挤破千丝万缕的思绪,一点一点往边缘游走。每挪动一个地方,都像牵扯起全身所有的知觉和神经,向那个地方疯狂的涌去。

一个小孩手上的油糕饼“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就掉在魏钊的脚边。

下意识的低头,却突然猛地咳出声,他忙用一手撑住背的棚柱,一手按住胸口,拼命地压住喉咙中涌出的血腥之气。

刘宪的过去,刘宪在白马寺向他坦白的过去,在另外一个人口中,补出了前面的五年。补出了魏钊与刘宪的血脉联系,补出了上一辈人,用生和死为他们拼出的前途和命运,补出了仇恨和隐忧,亏欠和逃避。甚至还有……近在眼前的争斗和颠覆。

怎么说呢,他不是完全没有想到,冥冥之中的那种惧怕,从他踏入这座瓦肆开始,就已经在冲击着他坚硬无比的观念。这么多年来,除了殷绣,他离纯粹的人间情恨太远了。徐淑妃临死前,透过屏风的缝隙,满眼通红地望向屏风后面的他时,他没有流泪。那五十杖干净利落地落再他身上时,他也咬牙咬唇地忍住了悲和苦。长春宫寒冷的隆冬,饭难裹腹,衣难暖身的日子过着,他也从不回头去温故从前的富贵与荣华。

他没有真正地恨过谁,也没有真正地谢过谁。

心无亏欠,头顶乾坤朗朗,他才把握得住皇权的分寸,和内心的自由。

那对刘宪呢?

魏钊的背死死的抵住那根坚硬的榆木棚柱子。而那张油雨布已经备撩起。

布后一张红木八仙桌,一把榆木禅椅,一个青衣人,手执牛骨扇,头带襥头。头顶一盏红绸灯笼,光至上而下,他面目清明,下半身却像浸在幽暗的水中一样。半阴半阳。

“说书的人都无情,听书的人都矫情,未必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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