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阳春(132)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就像入定了似的,正当崔清乐以为无事的时候,闻人湙突然笑了一声,直教人毛骨悚然。

“旁人……”他喃喃念道。“好一个旁人……”

他眼神阴冷,墨瞳中是剑身折射出的光,浑身充满肃杀之气。崔清乐只想迅速逃离,连脸都不敢再抬一下。

然而为了崔照,她仍是鼓起勇气,在闻人湙起身要走的时候去扯住了他一片衣角,泪盈盈地问道:“殿下为何要如此对待我兄长,他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一心为了匡扶皇室正统,落得如此结局岂不叫忠臣寒心。”

闻人湙嗤笑,将衣角从她手中扯出。

“何必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为我还是为自己,你和崔照心中都清楚。”闻人湙俯身,捏着她的下颌冷声道:“长安城外五十里外流匪作乱,不过一日便传来消息,说我的容莺逃亡中被流匪掳去……”

崔清乐如今再听他开口说话,只觉得如恶鬼在耳旁低语。

“我领兵前去,他们非但不说实话,反而不知死活,满口污言秽语污蔑容莺,又自称将两人□□后给煮着吃了。”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接着道:“我便将他们肚子刨开,看看所言真假,很快便清楚……”

崔照不是良善之辈,怎会毫无顾虑地轻易放走容莺。若是容莺中途归来,亦或者是被捉住,岂不是前功尽弃。再者,闻人湙如果不能杀了容莺泄愤,兴许还要怪罪崔家。于是他便留了个心思,收买城外的流匪,让他们在官道上守着容莺。堂堂一个公主被流匪奸|污,岂不是让皇室蒙羞,而闻人湙更加视她为耻辱,再不肯对她生出半点情意来,只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可惜中途出了差错,容莺因为生了顾虑,弃马换道走了,流匪只寻到马匹,又怕办事不利被崔照记恨,便刻意让人放出谣言,说抓到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已被他们轮番蹂|躏至死。

一群满口胡说的流匪罢了,闻人湙本来不费多少功夫便能知道他们所言是真是假。然而正所谓关心则乱,在牵扯到容莺的时候,他竟难以克制情绪,仍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去验证。即便最后那些匪徒跪在地上求饶,他也不曾停下手中的剑。

那些出言侮辱的容莺的人死相更为凄惨,肢体破碎到认不出全貌来,但凡多看几眼都忍不住夜里做噩梦。

而后去流匪的老窝,倒当真如他们所说,找到了尚未吃尽的粮米和堆积的财宝,角落处还有随意丢弃的人骨。

乱世之中,常有人吃人。

闻人湙不仅恨容莺逃婚,更恨崔照竟敢存着这样恶毒的心思。

崔清乐起初只想让容莺离开,一心当这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并未想到崔照另有计谋。她同样身为女子,如何也想不出如此心狠的后招。闻人湙说完后,她只徒然流泪,伏在地上呜咽,连求情的话都不敢再说。

可怜荣宠正盛的崔府一夜之间落下云端,三日后,崔府男丁流放充军。好在闻人湙顾念崔氏曾有功,并未对女眷赶尽杀绝,崔清乐自知有愧,经此一遭后便站出来支撑家族,府中女眷再嫁亦或是回娘家,她都没有拦着。

——

李皎曾有意让闻人湙重用崔氏,也希望他能迎娶望族之后扩张声望,然而所有事都与他曾期望的背道而驰。

如今闻人湙被崔氏女抛弃,恼羞成怒将崔氏抄家流放的事传遍了。

封善与封慈都担心闻人湙受了刺激会萎靡不振,然而恰恰相反的是,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每日处理朝政询问军情,无一处有过差错。宫中除了安静些,并无太大变化,似乎这点小事连他的胃口都没有影响到。

封慈从崔府中领回婚服,送与殿中等闻人湙的意思。他正在执笔写着什么,仅仅抬眸瞥了一眼那身扎眼的婚服,便没有再理会,用听不出起伏的语气吩咐道:“拿下去烧了。”

封慈走出,殿中又恢复往日平静。

今日底下兵将来信,仍未寻到容莺的消息。

闻人湙搁下笔的那一刻,窗户吹入的凉风将书案的宣纸吹散,他俯身去拾,看到了其中一页上仅有的“卿卿如晤”四字,动作忽然僵住,就像被扎中某个穴位似的,霎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凉意蔓延四肢百骸,仍难以消灭心中翻涌的恶火。

侍人正端着药汤准备进去,就听殿内传来一阵剧烈的摔砸声,吓得脸色发白不敢上前。

封善以为是出了事,立刻进殿查探,然而入目皆是狼藉一片,书案与砚台纸笔都打翻在地,砖石上映着墨迹与点点红痕,闻人湙正倚在书架上喘息,苍白的手捂着唇咳嗽,指缝间隐隐看到有猩红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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