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阳春(169)

李皎空荡荡的袖子随着大风扬起,他站在远处,看着被层层围堵,俨然困兽一般的闻人湙。

“我此次亲来,不过想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想杀了她,我也不会强求。如今燕王乃大势所趋,只要你肯归降,从前的一切既往不咎。”

闻人湙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淡淡道:“劳义父担忧,孩儿自有决断。”

李皎神情逐渐冷然,说道:“我教养你这么多年,倒是从不见你如此执拗,不过一个女人,不知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失了神志,连性命也不顾。”

闻人湙握剑的手早已不稳,面上持着和善的笑,眼神却如寒潭一般。“义父便当我狼心狗肺罢,只是死到临头,我到底还是想问清那枚铜钱从何处来。”

“你聪明一世,不会看不穿陷阱。”李皎紧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他教养闻人湙多年,虽然是抱着利用的心,却也不得不承认,闻人湙是他所有弟子中最出众的,是他最锋利的那柄剑。越是如此,他才越可惜闻人湙的背叛。若是今日闻人湙不来白云观,兴许他还不至于如此愤怒。

为了一个女人以身涉险,何以对得起他多年栽培。

闻人湙现在知道了这是陷阱,便能明白容莺此时一切无恙,并未落到李皎手中。李皎再问的时候,他只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一个不相为谋”,李皎怒极反笑。“如果你这条道通的是死路呢?”

闻人湙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惋惜似地说:“有人答应要陪着我,即便是死路也不想回头了。”

厮杀至此,闻人湙已被逼上绝路,周身侍卫死伤一片,只剩他与零星几人。

李皎摇摇头,叹息一声。“将他的人头拿回来见我。”

言罢便转身离去,闻人湙仍与刺客周旋,在侍卫的拼死掩护下想要突出重围。

——

流匪在琅山一带的官道上掳走了人,容莺追去的时候见到了满地死尸,一颗心高高吊起,好在尸堆中没有梁歇的脸,她这才松了口气,继续派人去追。然而行至半路,却遇到了一个气息犹存的男人,一身利落短打,穿戴不似寻常人家,更像是谁家的侍卫。

容莺本想救下她以后离去,封慈却率先下了马,随后那人抓着封慈的胳膊,口中不断吐出血沫,气若游丝道:“李皎……他以公主为饵,诱帝师去白云观……快去,咳咳!去救人……”

仅仅是一句话,已经费尽了他全部气力,最后干喘了几口气,便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容莺与封慈对视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

仅仅是一眼,封慈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一个半路多出来的侍卫,莫名说些闻人湙有难让她去救的话,实在是不得不让人疑心。更何况梁歇身陷险境,若去救闻人湙,必定要舍弃梁歇。流匪的人数众多,分去一半人她便没了胜算的把握。

封慈拍了拍她的肩膀,用口型表达:“救梁歇。”

容莺本来还有些犹疑,然而连封慈都这么说了,她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侍卫几句话,她连真假都不知晓,怎能为此就丢下梁歇不管。何况闻人湙多智近妖,如何会为她身入险境,到了需要别人来救的地步。他总是最清醒最理智的人,没道理跑来这荒山野岭寻死。

何况封慈跟了闻人湙这么久,应当十分了解他的为人,连封慈都说了救梁歇,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容莺仅仅是迟疑了片刻,就说:“先去救梁歇,派两人去白云观探查一番吧,切记小心行事。”

两人领命离去,容莺心中的不安却愈发重了,小声问封慈:“我心中不太放心,闻人湙此刻应当在洛阳,怎么可能会去什么白云观?”

封慈垂了垂眼,摇头示意他也不知。

夜里林风呼啸,闻人湙身边最后一个侍卫倒下。

他一路逃亡,最后被逼至崖边。山石嶙峋,掉下去便没有活路。

刺客在此时停了下来,没有再朝前去,毕竟李皎下的命令是闻人湙的人头,倘若他掉下山崖,反而要麻烦他们下去找尸体。

闻人湙一身白衣早已血迹斑斑,拿剑的手也疲累到微颤,有血从手臂上蜿蜒而下,顺着指尖滴落,他再无反击之力。

闻人湙叹息一声,瞥了眼漆黑可怖的崖底,又回头看了看他们,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片刻后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便纵身跳了下去。

漆黑的崖底如黑潭一般,霎时间便将他的身影吞噬。

聚在此处的刺客面面相觑后,口中骂声四起,迫于无奈准备下山去寻尸体。

空荡的山林中夜风吹得树枝呼呼作响,好似夜深时出来作怪的精魅在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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