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阳春(4)

猫遇水就不安分,胡乱动折腾得人手忙脚乱。

两个宫婢按住猫,看向正喝着热茶暖身子的容莺,问道:“公主怎得突然想起要养猫了?”

“也没什么原因,就是看它叫得可怜,如果不带回来可能会冻死。左右不差它一口吃的,应当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且照料着吧。”容莺放下茶盏,开始翻看秦夫子给她的书。

这是秦夫子自己的藏书,是一位大儒的随笔,内容晦涩难懂,好在有人作了批注,甚至写上了自己的见解,就是乍一看批注写得又多又乱。

聆春看了眼窗外渐停的小雨,提醒容莺:“明日是六皇子生辰,赵贵妃在宫中设了宴,公主可想好了?”

容莺头也不抬地说:“我不讨喜,若真的去了,没准儿赵贵妃还要觉得晦气。”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聆春听到她的话,也忍不住皱起眉,沉下语气道:“洗华殿的人不与外相交,本就受到慢待,连月俸都被明里暗里克扣。公主已年满十六,总该学着为自己多想想。”

聆春是在容莺身边侍奉最久的宫婢,是从前德妃派给她的人,因此比旁人也更加亲近。容莺有时候还会被她严厉地训斥,如今她说的这些话,容莺也不是不明白意思。

聆春还有一年就到了出宫的年纪,如今她作为宫里的老人,许多处还能为她打点,洗华殿有她看着也还算安分,等她一走,容莺便彻彻底底是孤身一人,届时太监宫婢都敢在明面压到她头上了。何况前几位公主都陆续定下了驸马,只有她因为不得宠,就被撂在角落里不管了,如果现在不去攀个靠山,等哪天五公主拿她的婚事当消遣,真是哭都没地儿哭了。

“别担心啦,我心中有数”,容莺继续看书,敷衍的态度看得聆春冒火。

“殿下就甘心被人踩在脚底吗?”聆春没好气地说完,又开始后悔自己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而紧接着就看到容莺打了个哈欠,浑不在意般挪了挪身子。

“这世上的人大多数都是被踩在脚底,无论爬到哪一步,都免不了要被更高处的人踩着。我既然无力反抗,至少还能躲着旁人的脚。”她胡乱说完,抬眼看向窗外的垂丝海棠。“好像雨停了。”

——

熊熊火焰吞噬着宫宇,浓烟冲天而起,四处都是梁木被焚烧时的噼啪声,坠落声,夹杂着远处嘈杂的呼喊。

耳目所闻所见都是混乱焦灼的一片,只有火光的一个人影坦然平静地站在殿内,脸上的光影随着火苗跳跃明暗交加。

“我应当是见不到他了,本来还想寻个答案,现在想想,不过是我自欺欺人……”她对着火焰喃喃自语,也不在乎灼人的热浪,良久后才转身看向年幼的女儿。“若你活着,每年替我折一枝绿梅吧,旁的就算了,我喜欢绿梅……”

“母妃,你去哪儿?”容莺要跟上,却见人已经步入火焰。

忽然狂风大起,眼前的浓烟火光伴随着宫宇一起化为碎影,如果日出时的雾气一般消散。

梦醒了。

容莺怔怔地望着床帐,胸口一阵发闷,只觉脸颊冰凉一片,伸手去摸,指腹触到了湿意。

她又梦到了母妃了。

距离生母赵姬纵火身亡已过去六年,数一数,再过几日就是她的忌辰。

容莺撑起身,窗缝透进来一缕微弱的晨光。她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便披件衣裳下榻去倒了杯冷茶。冰冷的茶水下肚,还是没能压住那些躁郁,脑海中的画面仍旧不断翻腾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梦见这些,母妃流着泪喃喃自语,说些她听不明白的话,毅然决然走向火焰的身影,直到今日是挥散不去的梦魇。

那个‘他’并不是父皇。

容莺是清楚的,母妃对待父皇从未显露过一丝情意,也不在意什么恩宠,整日里抱着琵琶唱些她听不懂的曲子,要么就是望着宫墙发呆。

最后提到的人一定对她很重要,所以让她到死还在记挂。

那个人应当不是好人吧,不然母妃为什么提到他会哭得那么难过。

一声突然的猫叫打断了容莺的思绪,她看向脚边绕着她走步子的幼猫,俯身将它抱起来揉了揉。“怎么你也醒了?”

猫在她怀里拱了拱,又叫了两声,似乎是对她的应答。

晨光熹微,侍候的宫婢也三三两两地起了。

宫婢走入寝殿见到已经穿好衣物的容莺早就习以为常,端来热水和帕子让她洗漱。聆春在替她做妆发的时候,下意识拉开妆奁去找那支花丝镶嵌花鸟簪,而后就想起这支花鸟簪被容昕薇要去的事,不满地抿了抿唇。

容莺从铜镜中看到了她的表情,宽慰道:“物件而已,不打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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