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生存守则(150)
薛靖谦面色复杂地看着他,努力将幼时那张对着他总是严厉刻板的脸与其关联起来,却很难再找到一丝踪迹。
他走近几步,在床边坐下,忽然被一只手拉住。
“……淮哥儿?爹答应你了……邕王殿下很看重你的……”
薛靖谦面色蓦然一变,腾地站起身来。
他这般装疯卖傻,将自己的身子折腾成这个样子,临了了,脑子里竟全还是薛靖淮,还神志不清地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甚至都要疑心他这几年的作为,是不是想保住薛靖淮的荣华富贵了……
“我不是淮哥儿。”他冷冷地看着那张并未睁开眼的面孔,“你这般挂念他,我就偏偏要让你见不着他。”
床榻上的人却没了声音。
薛靖谦满脸阴沉地走出了院子,没有理睬一脸惊疑不定的池姨娘,走出老远,才感觉到胸腔那股怒火渐渐散去。
惊异于自己近乎幼稚的失态。
他方才在宫中,还在怜嘲陛下没有气量,倒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心头却有钝钝的痛。
他的父亲承平侯,从未为薛家的嫡系做过半点打算,负过半点责,惹得母亲、长姐命途多舛了那么些年……
如今,薛家前途大好,太子殿下十分受陛下看重,能在御书房行走,能批阅奏折,能知晓一些不出三人的密旨;皇后娘娘仍稳坐后位,纵然一些年轻宫妃恃宠生娇,却也从没有能越过她去的……
父亲装疯卖傻躲祸也就罢了,可若是他再娶了邕王属官之女,这些信任,还能保持吗?
他也要为了一己之私,弃长姐和太子于不顾吗?
薛靖谦心中一团乱麻,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侯夫人的闻樨山房,远远地,似乎听到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他微微蹙眉,示意侍女不要通禀,近了那珠帘,悄悄地去看。
是唐玉清在陪着母亲说话。
自打听了他说了那一番话,母亲一下子像老了十岁似的,可此刻,对着娘家的侄女,却是笑得真心实意,很是欢愉。
门第之差已经让母亲这般挂心,若还知道阿元是邕王属官之女,母亲又该怎样担惊受怕?
“表哥回来啦!”唐玉清在家修整过后,便赶来了承平侯府求见侯夫人。见她一脸菜色,便留下来同她用了晚饭,哄着她多吃了许多口。这会子迟迟不走,实然也是想“偶遇”一下薛靖谦。
在船上时,薛靖谦隐隐改善的态度,总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一线机会。
见独子回来,侯夫人却是罕见地没了笑容,摆了摆手:“行了,知道你这孩子孝心,天色也不早了,你便早些回去吧。”
明白薛靖谦还有话同她讲。
唐玉清笑意微顿。
谦表哥才刚回来,怎么就要赶她走?
薛靖谦却看了她一眼,扬声喊了丫鬟:“送表小姐上马车,天黑,别磕着碰着了。”
屋里众人都是一愣。
唐玉清更是心里一喜:谦表哥还从来没有这样明确地对她表示过关切……
侯夫人也是一头雾水,待人走了,立时便开口问:“你这是……”
“母亲。”薛靖谦坐下来,沉默良久,才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音节:“我改主意了。”
第69章 乱蝉 [VIP]
盛夏里, 世明堂中树木葱郁,枝头上蝉鸣嘈切,虽是晚间, 地面亦蒸笼似的, 燥得人心头发慌。
薛靖谦往东厢房的方向去, 尚未到值得思绪踯躅之地,便见她雪缎襕裙, 孤身立在廊下,大红灯笼的光斜斜映在那张芙蓉面上, 投下淡淡嫣红,似薄薄施了一层胭脂。
他深吸一口气, 装作寻常语气:“怎么在这里等着?”
“左右无事,想早些见到世子罢了。”
执着她的手进了屋。
他默然拉着她坐上临窗大炕,她为他斟了茶,面孔的颜色雪一样的白。
薛靖谦微微蹙眉:“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程柔嘉啊了一声,素手轻抚上面颊,垂眸一笑:“许是红绸给我上妆时, 涂多了粉。”
他半信半疑地颔首, 却听她又笑道:“听闻夫人最近在为世子相看世子妃人选,也不知您可有相中的?”
迎上那双隐隐含着期待的眸子, 只觉方才坚硬如铁的心志微微被撼动。
这样的开门见山,毫不掩饰她的期待和紧张……
薛靖谦端茶的手微微停顿——在余杭时,他是亲口许诺过她,要娶她的……不然谨慎如她, 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从来是行动先于言语, 唯一的一次, 抱着些讨她欢心的念头提前说出来, 却要不得不食言……薛靖谦从未像此刻般恨自己。
“阿元……”他坐着不动,开口得无比艰难。
他很想将她的身世他的苦衷全盘托出,眼前却是程缙语重心长的嘱托:“……将军,嘉嘉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如若可能,我希望她永远都不知道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