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394)

奚平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循着那凄苦的莲花香追了出去。

悬无身上有很多让人看不明白的地方——玄隐山司命和司刑长老为何蒙眼封嘴很好理解,可是这位三岳的实际掌权人为什么要在自己脸上盖一块裹尸布呢?难不成身在三岳山的大长老也有毁容的灵窍伤?几千岁的老头子也会在乎容貌?

还有那师徒俩诡异的关系。

不说师徒,哪怕是精心侍弄盆花草,枯了死了都得心疼好久。悬无没收过别的弟子,三百年来,在三岳禁地东座上只有这么一个活物朝夕相伴,以至于大长老的鼻子对无心莲味都失了知觉,说推出来就推出来?

悬无这狠人,到底安了颗什么样的道心?

突然,无心莲的气息浓了一点,奚平一顿。

悬无藏在暗处,虽然估计也不敢释放神识,但奚平不知道蝉蜕的耳力能有多敏锐。

就在他有点犹豫时,山顶上突然炸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几乎仿佛贴着奚平后脑勺劈下来的。他没来得及将附在耳朵上的灵感撤下来,差点聋了,耳道里立刻出了血。

濯明干得好!

奚平第一反应不是保护耳朵,而是在这巨响掩盖下,飞掠出去。

濯明应该是猜出了他的窘境,此时银月轮与掌门斗得愈酣,不断往仙宫方向靠。中座主峰晃得越来越厉害,仙宫摇摇欲坠。梁柱与巨石纷纷落下,满地铭文七零八落,奚平干脆将所有的灵感都汇聚在了鼻子上,趁机一路混进了内殿——项荣闭关入定之处。

然后他看见内殿深处笼罩着一层轻纱似的薄雾。

那雾轻薄得几乎不会干扰视线,他看见正前方有一个很深的池子,汉白玉的石阶两侧雕栏刻的是一串月相。池子约莫得有几十丈深,池底有什么,就得靠近才能看见了。

奚平凝神,隐约听见池底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像烧木柴的炉子。

会是……化外炉吗?

离谱,化外炉的燃料难道是木炭?

莫非真让徐汝成说中了,掌门弄个炉子进来是烤火的?

奚平脚步微顿,不知为什么,他十分忌惮那层薄雾,灵感在疯狂地阻止他往前走。而此地无心莲香也最浓,好像悬无也曾在此徘徊过好一阵。

就在这时,仙宫外突然又一声巨响,外殿又塌了一大块,不知是谁下的狠手,余波直接卷进殿内。奚平猝不及防没站稳,被那余波一把推进了薄雾中。

无心莲花香顿时消散,惊天动地的争斗声陡然安静,奚平心里忽悠一下,那一瞬间,他只觉那薄雾像个无从抵御的强横神识,将周围一切吞了下去。

奚平的四肢像是灌了铅,本来绷紧的精神一脚踩空似的,筋疲力尽的耗竭感无端拥进他胸口。奚平呆愣在了原地,心头涌上个清晰的念头:修士打磨道心,辛苦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那些薄雾像顺着他七窍灌进他神识中。

争斗是为了灵石与资源,得到灵石和资源,是为了更高的修为,以便在争斗中胜算更大。

那些死在修行途中的,虽比凡人多活了几百年,几百年却几乎都被困在灵山里,日复一日的修炼,最后徒劳而亡;而那些走得更远的,终有一天,同道中人都化尘土,踽踽独行,为了什么……证明自己的道心比别人都正确吗,人都死光了,还证明给谁看?

蝼蚁朝生暮死,无人在意,一生为何?

凡人奔波劳碌、命如沧海一叶舟,战战兢兢地随波逐流,一生为何?

他被灵山视作妖邪,不为世所容,一生挣扎又为何?

不……奚平用力一掐自己手心:这雾气有古怪。

他奋力往后退去,一回头,却发现找不到自己来路了!

心里那无法驱逐的声音仍不肯放过他,没完没了地敲击着他那没有道心的灵台:你一生为何?你要拿化外炉锻照庭剑,救你师父,你师父一生又为何?

人与人萍水相逢,师也好,友也罢,哪怕血亲、哪怕知己,终有一散,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

“三哥,跟我说句话!”奚平下意识地寻找别人的声音,“师……”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没送出去。

甚至挂在他灵台里一直关照他的照庭都没有反应。

奚平忽然意识到,那沼泽一样不断将他往下拖的声音是他自己的想法。

那些压不下去的念头不断抽着他的真元他的精力,奚平几乎觉得喘气都是疲惫的,他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清心丹。

丹药入口即化,他方才被震伤的耳目同时一清,可心里盘旋的声音却没有弱一分。

不受控制的念头自嘲道:吃清心丹有什么用?清心丹是除障驱幻的,活着才是自欺欺人的幻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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