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132)

谢长昼没看她。

他抿着唇,半弓起身,撩起眼皮环顾四周,哑声:“他人呢?”

“谁……”

“钱敏实。”

孟昭张张嘴,束着头发的皮筋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毛衣的下摆朝上卷着,也顾不上打理,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狼狈,毛糟糟的。

她茫然:“我不知道。”

刚刚太混乱,也没人管他。

她满心满眼都是谢长昼,哪有功夫管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死活。

谢长昼一言不发盯着她,静静的,不说话。

孟昭忽然有点忐忑:“怎么了?”

谢长昼静默一阵,平淡地移开目光。

今天天气很好,他深夜出来,只穿一件白色T恤,外头罩了件银灰薄开衫,左手衣袖卷到小臂,露出来的肌肉线条紧致。

他握着她一只手,一直没放开。手背上,落着四五道醒目的血痕——

是刚刚在学校,他伸手去抓钱敏实的脑袋,太过用力,撞击时,被玻璃弄破的。

救护车驶往医院,月色在他脚下散落一地。BaN

谢长昼眉神情寡淡,唇色淡红,眼中淬着化不开的冰霜。路灯的光影在他脸庞前方扑朔着掠过,映出他脸上疲倦的病态。

哪怕不开口,也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孟昭心里没底,忍不住握紧他的手,又重复一遍:“怎么了?不出意外,钱敏实他应该也被送医院去了……等会儿我们下了车,我问问阿旭……”

“你害怕。”谢长昼忽然开口打断她,声线低沉清淡,“为什么不叫我。”

“嗯?”

“哪怕给我打个电话。”谢长昼收回目光,视线重又落在她身上。他微绷着下颌,情绪一开口就崩不住,无法掩饰地透出狼狈,“就算不让我去接,你走夜路,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孟昭睁圆眼。

“你到底把我当你男朋友。”他看着她的眼睛,胸腔起伏,受伤似的,哑着嗓子质问,“还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病人。”

孟昭有点茫然,下意识道:“这两个不冲突啊。”

“昭昭。”谢长昼忽然闭了闭眼,有些难以忍耐地,心头不可遏制地浮起烦躁,哑声说,“我不需要你时时刻刻想着照顾我,你有问题的时候,就应该向我求救。”

他说话说得有些艰难。

但又很坚定,一定要把心里的意思传达出来。

孟昭微抿了下唇,低声:“我也没有一直想着照顾你。”

她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谢长昼又开始感到缺氧。

他垂眼看看她放在手边的消毒药水和棉签,有个瞬间,心头火起,想狠心拂开她的手,可一抬眼,又撞上她安静的眼睛。

静静的,黑白分明,没有恶意,有些潮湿。

好像一只,哪怕被抛弃在森林中,也不会叫,只会一言不发站在原地,等人去找她的——小动物。

谢长昼在心里漫长地叹气。

孟昭离他很近,两只手都扣在他受伤的那半截小臂上,神情柔软而珍惜。

他毫不怀疑,她下一个动作,就是给他消毒上药。

他缓了缓,探出身体。

云淡风轻地,一把将消炎药水和棉签捡过来,用力朝身后一扔。

药瓶发出咕噜噜的响声,不知消失在了哪。

医生和孟昭齐声:“哎——”

谢长昼撩起眼皮,只看向孟昭,淡淡道:“好了,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不要管我了。”

他不冷不热地,哑声叮嘱:“我不睡,我坐一会儿,到了医院,你叫我。”

-

孟昭当然是没叫他。

谢长昼情绪起伏太剧烈,短时间内增大了心脏负荷,注射过药物之后,心跳才慢慢恢复正常。

他的意识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医生让他先休息:“观察一下吧,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做完瓣膜修复手术还不到半年,内脏病变,人确实很容易感到累。”

孟昭向医生道谢,送他出门。

谢长昼住特护病房,是赵辞树连夜给他叫了专家过来看诊。

无云的夜,月色皎洁。

屋内稍开着点窗通风,透过方格玻璃,能看到路灯下摇曳的花影。

风一吹,紫薇花花瓣垂落,带来浮动的暗香。

孟昭趴在床边,盯着谢长昼看。

从遇见钱敏实起,一整晚,她的思维都很混沌。

直到现在,跟他独处在一个小空间内。

她才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

感受到“安全”。

孟昭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起身,帮他把枕头放得稍低一些。

月色穿堂,谢长昼的脸庞被月光照亮一瞬,有白色的被子映衬着,他皮肤冷白,黑发散落在枕头,像童话里被诅咒的小王子。

由于吃了药,他睡得比以往都要沉,整个人气场都变得平和,躺下就没再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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