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列车+番外(8)

她也乖,每天安安静静挨着唐老师,说什么都好好听着,除了不爱说话,其他没得挑。

院里的香椿是棵七八年的老树,岳老爷子亲手栽的,年年三四月都能得好些香椿芽,这会儿突然就开花了,花儿是白色的,一串一串,有种说不出的香味,有人说香椿过房,主人恐伤,也有人说香椿开花少见,这院儿要有喜。

宁放望着郁丛丛的大树,不理那些人扯淡,听唐老师一遍一遍教小孩——

香蕉,芭娜娜,佳佳,跟我读。

他扭头一瞥,小孩背着手坐的端正,就是不吭声。

宁小爷嗤了声,心想可真够呛。

倒是岳老爷子把话听进去了,挨着小寸头,面上的表情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宁放:“您最近难得早回来。”

老爷子缓缓点了点头:“爷爷……遇到点麻烦,不过爷爷相信,一切都会好的,放啊,你觉得呢?”

宁放摇摇头:“不知道。”

几天后,他目睹了这棵香椿带来的灾和喜。

那些他以为是扯淡的话,都应验了。

...

岳家老爷子是在夜里没的。

宁放下午从台球馆回来,就发现小院搭了白棚,人来人往的,甚至是成天不着家的宁山河此刻也在里头,换了身黑色衬衫。

他瞧见岳爷爷心尖上的宝贝疙瘩不知被谁穿了一身麻布,小小一个跪在火盆前,不肯抬头。

她常常探出脑袋的那扇窗户也蒙了白布。

宁放一扭头,看到了红着眼眶明显是哭过的宋亦。

宋亦紧紧拉住他的手:“你怎么才回来!岳爷爷没了!”

宁放刚要说话,被宁山河踢了一脚:“边儿切,甭碍事。”

唐老师一身黑,牵着两个小少年,也是哭过了。

“他们是谁?”宁放颤着声问。

唐老师说:“老爷子从前单位的人,过来帮忙。”

宁放拉着宋亦迈了一步,唐老师说:“小放,别过去,妹妹就得在那。”

说着,唐老师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肩膀。

这院儿,原来挺好的,唐老师自搬过来,与宁放妈妈最谈得来,那是个知足的人。

唐老师性子爽利,宁放妈妈温柔顾家,每天张罗俩孩子吃饭,就是身子最差的那段时间也没落下,唐老师念着这份情,在她病床前发誓会把孩子照顾好。

人是在医院走的,辛辛苦苦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到九岁,为一个家付出了自己的所有,没单位没收入,到头来连个追悼会都没有。

最后,宁放是穿着一身孝,在火葬场把他妈送走的。

想到这儿,唐老师睖了眼站在香椿树下的刘珊,再看看热心张罗的宁山河,觉得没有更讽刺的事了——

孩子的心还伤着呢,有人就又做一回新郎。

比谁都看得开。

宋老师也是一身黑,胳肢窝里夹着一条烟,见人就发,唐老师抚了抚头发,松开两个男孩,让他们进屋写作业,她得去帮忙。

宁放问:“我在这儿站站行么?”

唐老师一顿,点点头。

她走到岳佳佳身边,不知在说什么,孩子不愿抬头,她就帮着往火盆里烧纸钱。

宁放身后站了俩白发苍苍的老人,凑头低语:“听说是他孙女发现的,喊了半天没醒,哭着出来找人。”

“哎哟喂,这孩子以后怎么办?肯定吓坏了。”

“是,你看这会儿哭都不会哭了。”

“老岳这辈子命苦啊,走的时候眼都阖不上。”

“前段时间总是在厂里遇见他,张罗着给他孙女找个好人家。估计也是知道自己不行了。”

“哎……半路的情分。”

“人呐,转眼就这几年,快着呢。”

“您身子骨硬朗。”

“凑合。”

“咱这些老哥们,走了不少。”

“谁说不是呢,我都不敢往后想……”

...

这一天吵吵闹闹,到了夜里总算安静下来,宋老师牵着两个男孩过去给老爷子磕头,白日里都是外人,现在才是自己人。

岳老爷子的黑白照片被白花团团簇簇包围着,他仍旧那样和善地笑。他曾经呼噜少年脑袋的温度,手掌的大小,那碗鸡汤面,都不曾从这两个孩子心里抹去。

一般高的男孩跪在蒲团上,硬扛着没哭。

他们已经不会天真无知地询问大人,人死后会去哪里。

宁放从妈妈走的那天起,就知道,死了,家就没了。

他弯腰伏在地上,重重地给岳爷爷磕头,哐哐哐三响,除了这些,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这里这么多大人,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经了唐老师允许,他们俩留在这一隅守着妹妹。宁放直接跪行到她跟前,从下往上寻着这丫头藏了一天的脸,瞧得真切,哭懵了,眼里认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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