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心动(93)

作者:春阴垂野 阅读记录

可是,楚桑落却犹如卸下了心中一块巨石。从江与鹤去配型那天起,她就在担忧配型成功。

她的确不是个好心肠,一定程度上来讲是冷漠又自私的。他们那么对江与鹤,为什么要理所当然地抽取他的骨髓?

她恍然垂眼,发现手里还抓着江与鹤的衬衣。松开,已经起了明显的褶皱。

她试图去抚平,手却被人握住。触到一片冰凉,江与鹤墨眉微皱。同时,他淡声对听筒那头的母亲说:“嗯,知道了。”

无论是哪方面,他都尽力了,不亏欠谁的。他准备挂断电话,那边也像是预料到他会这么做,江母夫妇一前一后说,

“小鹤,谢谢。”

“谢谢。”

江与鹤没有答,径直掐断了对话。

天色浓重,沉得堪比沾水化开的砚石。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远处灯塔散发出微弱光亮。

江与鹤眺望着夜色,声淡如水,“去做骨髓配型,是出于两个原因。”

两个?

楚桑落不解。

“庆林镇里,人人都说我是冷血动物,”江与鹤哂然一笑,“其实说得真不假。我的字典里就没有‘乐于助人’几个字,干的净是混账事。搁在以前,这次无论是谁,管他死不死,我都懒得搭理。”

他摸了下楚桑落的脸,笑着说:“别吓到,我就是这样的人。”

楚桑落摇摇头,坚定地说:“你很好。”

“可这次是母亲来求我。就算她曾经两次抛下我,但血缘关系没可能斩断。当儿子的,哪有理由让母亲下跪恳求,”江与鹤侃笑,“死了是会下地狱的。”

“呸,才不会。”

第73章 江小鸟,是属于自由的。……

“那如果,我杀了我父亲呢?”

漫不经心的一句话炸开黑夜,顺着裂缝追寻,掩藏之下是栖身湖底的水怪,恐惧不可名状。

“你不会。”

楚桑落眸子莹澄,内里是不经思考的笃定,毫不怀疑的信任。江与鹤唇线平直,宛若一把出鞘的刀。

他垂下眼,浓密睫毛微颤,“可是他们都说,是我杀了他。”

初二,周五下午。

江与鹤放学回家,桌上放着一盒草莓。破着额头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拿起草莓,上面贴着标签——68元。

他嗤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自他妈离家出走,他爸越发消沉,溺酒,甚至赌博。

每天推着轮椅去茶馆。赢了,会高兴地抽几张钱甩给他;输了,妄想回本,几日见不着人影。

家里被输得一贫如洗,又去借钱。拿不出钱,讨债的人都要到他这个未成年手里了。

前几日,他爸大输一场,烂醉如泥回家。浑身酒味,怪声怪气,“你嫌弃我这个没用的老子,那怎么没跟你妈一起走?”

不止一次,一旦输钱后喝醉,平常寡言的父亲就会打开他的房门,吵醒他骂一晚,

“别跟你跑了妈一样,不把老子放在眼里。没了老子,你连口饭都吃不上。”

换来的只有少年的沉默。但他的漠然对于江父来说,无异于是一种不屑。

于是,江父更加暴怒,江与鹤更加沉默。

那晚之后,父子俩没有说过一句话。

江与鹤实在想不到,他爸是出于什么心理买的这盒草莓。

迟来的愧疚?他讽笑,理由突兀得狗都不信。

大院的门被推开,听干脆程度,不会是一个坐轮椅的人弄出的。

江与鹤微眯眼,然而还没等他放下手中的草莓,几个人慌慌张张地闯进屋,一把扯住他,“快跟我们走!”

少年不动,冷着脸问,“做什么?”

“你爸要跳楼了!”

那位大婶的吼声太具穿透性,江与鹤一阵恍惚。

“就是,你爸坐在天台上,谁知道他一个残疾是怎么爬上十三楼的!你赶紧去劝劝!”

“赶紧的!去了之后好好劝你爸!”

“你跟你爸关系再不好,这种时候他总是你爸!人命关天的事。”

他们的嘴巴没有停过,犹如一把上膛的机关.枪“突突突”地扫射,江与鹤耳里却只是灌满噪音,大脑一片空白。

几个大婶推他,粗糙的手指将衣领扯得歪歪斜斜,勒到脖子,让江与鹤呼吸困难。

那幢楼是镇里最高的建筑,此时,楼下人流围成一层又一层,惊呼声、议论声连成一片。

“哎呀!他儿子来了!”

“快快、快上楼劝你爸爸!”

江与鹤被拖着进到人群中央,无数张嘴在对他说话,又有无数只手在推搡他。

他抬着头,神经被割断,仿若一具木偶摆来摆去。

他的父亲坐在天台边沿,风鼓起他的衣服,以及两只空荡的裤管。不管底下发出什么响动,他始终望着天空。

“啊!”

人群表情一变,惊恐喊声连片。

天台上的中年男人撑起手臂,身体往前移动几厘米,几乎只坐了栏边的一条线。

“赶紧跟你爸说句话!”

“你这小子,赶快上楼去拉你爸啊!”

不知是谁往他背上推了一把,江与鹤踉跄着上前。没缓冲的时间,邻居叔叔就生拉硬拽地带他爬上楼梯。

“不听话也要有个限度!那上面可是生你养你的老子!”

十四岁的少年在一个常年劳作的中年男人面前显得如此瘦弱渺小。江与鹤麻木地抬脚,中途几次差点跌倒,却又被毫不留情地提起。

“啊!”

外边传来巨大的尖叫。

楼间的小窗,一个人影快速坠下。那片衣角,江与鹤十分眼熟。他瞳孔扩张到最大限度,脸色瞬间死白,小腿肌肉突然痉挛。

继一声闷响,人群里爆发出骇人的惊叫,“死人了!”

邻居叔叔松了手,干吼道:“还是慢了!”很快,他又揪起江与鹤,却发现怎么拽也拽不动。

只见江与鹤窝在墙角,死咬着牙,倔强执拗。邻居火气直冒天灵盖,“滚下去看你爸!”

江与鹤使出全部的力气去反抗,眼神跟狼崽子别无二致。邻居对这样的事实感到震惊和害怕,倏地撒手,“你这种儿子生来真是作孽!老子要跳楼,劝都不劝。现在还不愿意去确认老子的死活,天杀的!”

邻居嫌恶地转身下楼,留江与鹤平板着脸蹲在墙角。

楼前聚集的人群掀起海涛般汹涌的怒骂声,江与鹤听得清,他们都是在骂他。

——良心被狗吃了,冷血动物,狼心狗肺。

回忆到这,江与鹤眼里充血,冷汗涔涔。手里钻进一双手,柔软如春柳,温度低,对他来讲却足够暖。

他紧紧地反握,而后继续回到那天晚上。拥挤混乱的人群已经疏散,只剩寂寥几人在帮忙收拾残局。

地面一滩暗红的血,蜿蜒流动,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罩住这片天空,铺天盖地,血腥压抑。

他睁着眼,眼前天旋地转,浑浑噩噩。倏尔,喉管涌出一股呕吐感。

但在外人看来,他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无动于衷,冷漠刻骨。

“呸!镇里怎么出了这么个东西!”

大概是有人吐了口口水,怒意滔天。

不过江与鹤没有精力去理会,潜意识地摸到兜里,想握住什么去压住这股呕吐感,这股心悸感。

他触到一个塑料盒,捏得吱吱作响,却不起作用,心脏仍被抛在空中,然后高高坠下。

他喉咙里弥漫开血液的铁锈味。

—“啪”

透明塑料盒掉到地上,草莓滚出,鲜红饱满。随后,少年踩过它,压出红色汁水。

几起倒吸声之后,目睹这一切的几人忿忿道:“遭雷劈的!”

第二天一早,江与鹤将父亲死前买来的草莓踩得稀碎的消息传遍整座小镇。

“不是你。”

江与鹤抬眸,满眼血丝,狼狈对上楚桑落的视线。她闪着泪光,异常坚定地重复,“不是你,他们乱说的。”

“我没劝他,也没流泪,”江与鹤艰涩地挤出字,“要是我按照他们说的那样做,劝他,上楼去拽住他,结果一定会不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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