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107)

作者: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展颜点点头,她讲不出话了。

“你真傻,哭什么,我来看你你不高兴吗?”

“高兴,你怎么知道我来南京念书?”

孙晚秋看看她背后的学校,又看看她,展颜身上仿佛有另一半自己。

她说:“想打听就能打听到,我去了一中,展颜,恭喜你,我没什么好送你,我问人说建筑系的学生要用到这些东西。”

她把盒子给她,里头装着各种笔,各种尺子。

展颜接过时,握住她的手,轻轻握了那么一下,她说:“我有很多话想问你,逛逛校园吧?”

孙晚秋摇头:“展颜,你不用问,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谈的,过去就过去了,我一直都往前看。”

她是这样的,从没变过,过去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回忆是一条夭折的路。路的尽头,是小展村,所以没什么好讲的。

两人走在铺满悬铃木叶的路上,展颜就不再问她,路过一处,她告诉她:“这里春天会开樱花,听说很好看。”

“你还跟从前一样,总喜欢关注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孙晚秋说,“小时候,你就这样,杏花桃花年年都开,我就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她们从小不一样,但却成为好朋友,因为除了彼此,没有同类。

“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懂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没用,只知道哪些东西会让我高兴,或者难受。”展颜踩了踩叶子,干燥的黄,碎在脚底。

孙晚秋深吸口气,她把包往上提了点儿:“我什么都不关心,我只想挣钱。”

“你没念大学,难受吗?”展颜静静看她。

孙晚秋淡淡一笑:“我忘了这个,一个人得不到某样东西的时候,最好忘了它,这样才能继续过日子。”

过日子,日子是要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过的,好的,歹的,受过了不还得朝前走么?

她们少年时说过“苟富贵勿相忘”,以为是玩笑,命运突然就走错了道,那就要想办法把错的弄成对的。

孙晚秋以为自己见到大学校园会很伤怀,真正见了,那些年龄相仿的青年们和她没有多不一样,一张脸上,有眼睛,有嘴,有思想,她就没有吗?谁说非得来这种地方才能有脑子?

她有点鄙夷地笑了笑,不知对谁。

展颜把东西先放回宿舍,也背个包出来,里头放着她作业废稿。

“你看,我画的。”

孙晚秋对此一窍不通,但她高兴接过来,两人凑一块,像小时候看试卷那样,头发摩擦着,都在笑。

“你画的真好,这么细,我就知道你能做的很好。”

“真的吗?”

“当然真的。”孙晚秋抬眼,展颜默默回望于她,无声笑了。

“有个室友给我提了很多意见,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让我改,可我觉得我的直觉是对的,我没听,按我自己的想法交了作业,她好像不太高兴,但也没再说什么。”

“她给每个人都提意见了吗?”

“没有,只给我,别的室友她都说好,但我觉得根本比不上我的。”展颜笑一下,“我是不是变自恋了?”

孙晚秋摇头:“那就不要理她,我猜,她八成要把你当竞争对手,她一定也很聪明,所以能立刻判断出一群人中谁会是威胁。”

两人又看看彼此,萧然坠落的树叶从交汇的视线中滑过。

孙晚秋的口红,擦的不是那么均匀,不够精致,可她额头光洁,眼睛明亮,展颜忽然说:“我觉得你漂亮了,非常漂亮。”

她很自然地挎上她胳膊,往前走去。

前面有个大喷泉,展颜告诉她,那是百年校庆前修的,她们这届新生差点赶上百年大庆。

一百年也不过如此,说没就没了,人在历史长河里头根本扑腾不出个水花,一个人,如果没有爱和恨,简直没法证明活过。

“你们学校真有一百年吗?”孙晚秋笑问,她若无其事往前走着,瞥了眼喷泉,“学校也跟人一样,都喜欢贴金,不管有没有,先说了就是,时间久了,等知道的人都死光,假的也变真的。”

展颜不由看她,她从没质疑过学校的百年校庆,甚至,她以此为荣,她不太能接受孙晚秋的这种藐视,时间没用,孙晚秋变得更难驯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展颜,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不能怀疑的,我说的是事实而已,事实一般都丑,没粉饰的好看,不打扮打扮怎么出来见人?”孙晚秋说,“你在这学习也一样,如果有人说你做的不好,说你想的不对,你要先怀疑怀疑。”

展颜凝视着她,好像此刻才明白她最终要表达什么。

“我可能打扮的有点廉价,没办法,我暂时只能这样,我找你时,传话的女生用那种眼神判断我,猜我是干什么的,那种眼神,我见的太多了。我在想,人都是有偏见的,你这么漂亮,最容易被人当成蠢货,他们不知道,其实你很聪明,你总是能注意到别人看不见的,只有了解你的人,才知道你的好。”孙晚秋说的非常平静,她找她时,最开始问的是个男生,旁边一群男生,他们起哄,鼓动一个应该很有钱的男孩子趁机打听她,追求她,好像漂亮可以用钱买,她注定要匹配巨大财富,如此美貌,只该被情爱俘虏。

“你的话,我记着了。”展颜去牵她的手,孙晚秋的手变得生硬,粗糙,不会再柔软,她会告诉她们,来找我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没有人能超越她——

即使她没有念过大学。

她们一起去小馆子吃饭,展颜问她要不要去鸡鸣寺夫子庙看看,孙晚秋拒绝,她明天就回去。

晚上,两人挤在便宜的招待所。关了灯,窗外的人声穿透隔音稀烂的墙,传过来,男男女女的笑声。

“你还记不记得,问我有没有想吻的人?”展颜翻个身,两只眼在黑暗中像簇着幽幽的火,孙晚秋摸摸她的脸,“是贺图南吗?”

展颜心一下动了:“你怎么知道?”

孙晚秋没有说她知道贺家的事,她笑笑:“直觉,这样多好,他也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展颜更惊奇。

孙晚秋看着黑黝黝的天花板,她最好的夏天,她永远不会忘记,声音浮浮的:

“高一暑假我去找你,贺图南的眼睛一直黏你身上,你自己不知道,我知道,他喜欢你,应该比你喜欢他早。”

展颜愣了愣,忽然把头埋到她颈窝,耳语般问了句。

孙晚秋搂着她,侧过脸:“你跟他做了?”

展颜忽然拥紧她的腰,声音低黏:“暑假的事了,我很高兴,特别舒服,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舒服的事,我喜欢跟他那样。”

她抬起脸,窸窸窣窣的,“你会觉得我不知羞耻吗?好多同学都没谈恋爱,可我已经跟他做很多很多次了,我现在跟他分开,我老是想他,想跟他做,我控制不住自己。”

孙晚秋爱怜地摸了摸她头发:“这有什么羞耻的?人活着,就这么几十年,活的过瘾才不亏本,我们都长大了,想男人有什么不对,两情相悦爱干嘛干嘛。”她提醒她一句,“记得安全,不要让自己怀孕,千万不能。”

展颜嗯了声,心潮起伏。

“他有没有让你高|潮?”孙晚秋笑着问,“如果没有,那贺图南可不行。”

展颜伸出手指,缠住她头发,慢慢打着卷儿:“有,我有时会很怕他,他那个时候总让我觉得很陌生,但我又很喜欢。”

孙晚秋脸上的笑意渐渐褪色,她偏过脸,看向窗帘,“他是男人,男人都那样,不过他爱你,还是不一样的。”

“你呢?”展颜问她。

她笑笑:“我的事,都不值得一提,我想我以后会有的,一定会。”

那些生命里糟糕的事,她必须让它们像灰尘一样,权当落在衣服上,抖一抖,就掉了,没什么大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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