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22)

作者: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贺图南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他看起来,也不像吹牛,就像是寻寻常常说了件事。

展颜对贺图南的成绩,不太清楚,她也没有去麻烦过他。

她面露难色:“可我还是想去看看,看看他怎么教别人的,我也想去北区看看。”

贺图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她几秒,他霍然起身,说:“好,你去。”

说完,回自己房间打游戏去了。

展颜这才想起,他不是要讲下岗工人的事情吗?她怔怔看着贺图南的房间,那里,她一次都没进去过。

夏天那么漫长,也走到了八月。

等贺以诚回来,正好是立秋,林美娟也回来了。他给妻子带了礼物,一支口红;给展颜的礼物就多了,手表,芭比娃娃,高端耳机……这让展颜为难,东西是好东西,可不属于自己。

她被这些东西弄得很有压力,又不好说,她既不敢戴那块表,也不敢用那个耳机,娃娃放在书桌最上头,没拆封,她怕落灰。

贺以诚总是喜欢给她买东西,好像,生平第一次做人家父亲一样。

她觉得得出去透口气,主动跟贺以诚说起了徐牧远的事情。

贺以诚支持她:“当然可以,你哥哥那个同学非常优秀,让他带你过去。”

说这话时,贺图南就在旁边,他看了展颜一眼,她立刻明白,嘴上答应了:“好。”

“有不懂的,也可以问你图南哥哥,他应该也会的。”林美娟笑容总是很浅,她觉得,丈夫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儿子也非常优秀。

她收到口红,立刻用上了,人看起来多了几分艳丽。

“以后少跟宋笑来往,”贺以诚忽然转了话题,他慢慢咀嚼着饭菜,“她那个人,太张扬了,不是安分守己的人,我怕对你影响不好。”

林美娟不愿让他面子过不去,可这次,并不想听他的,慢声细语说:“宋如书很图南都是同学,我跟她也是老同学,她要来,我总不好拒之门外。”

贺以诚就没再说话。

大人的话题,总是这么含蓄,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展颜不太明白。

中间下了场暴雨,等天放晴,展颜坐公交去北区。

“不要说你认识我。”

“我先到,你比我晚半小时过去。”

贺图南交代她一二三注意事项,展颜不懂,他完全可以假装自己去了,为什么真的要去。

北区原来是本市老工业基地所在,有许多厂子。

那里曾住着几代工人,最早,可以追溯到苏联投建的时代。

展颜人还在公交上,靠近北区时,遥遥看到高高耸立的烟筒,她不禁仰头。

交错的道路,整齐的宿舍,各种工业设备像史前巨兽一样沉默地矗立在骄阳之下。

展颜在车里趴玻璃前,脸上全是工业区的影子,缓缓滑动。

自来水厂不难找,一打听就知道。她刚下车没走多远,就听前头有人在惨叫,原来,是几个十来岁的少年,正围成了个圈儿,合伙揍一个人。

城里的孩子也打架吗?

她忍不住跟路旁正给人剃头的老大爷说:“爷爷,那儿有人打架。”

老大爷正摁着一人脑袋,拿乌糟糟的手巾来回揉着,看也不看:“打呗,臭小子们又不念书,不打架干甚去?”

“他们爸妈不管吗?”展颜惊奇于北区也有人不上学,可看年纪,是要上学的年纪。

老大爷拧干了手巾,说:“管甚?都忙着弄口饭吃,没工夫。”

展颜心有戚戚又看去两眼,老大爷瞥她两眼:“闺女你找人?”

“我找在这给人补课的徐牧远。”

“哦,找徐工的娃儿,就在那头儿。”老大爷居然知道,展颜跟他道了谢,心想,原来徐牧远的爸爸叫徐工。

没走几步,身后老大爷一盆污水泼到路上,骑自行车路过的年轻人便骂起来。

“妈了个□□的,瞎啊!”

老大爷冷眼一睨,没应声。

展颜听到了,她回头,老大爷已经工具上手,就像镇上那些剃头匠一样,开始给人刮面了。

不远处,巨大的吊钩悬挂在半空之上,怪异而冰冷,展颜第一次见这东西,她只顾看,脚底废弃的钢珠差点让她滑倒。

自来水厂只剩个老汉,还有一条黄狗,黄狗瘦骨伶仃,见生人来,似乎懒得叫,只淡漠地看展颜一眼,又躺下睡了。

老汉默认她也是补课的,迟到了,问都没问。

说是教室,不过是原先的大办公改的,摆几张破桌椅,原来的陈设早被人拉完了。

最前头,挂了块小黑板,风扇在头顶吱呀吱呀转。

屋里约莫有六七个人,有男生,有女生,徐牧远拿着粉笔,正往黑板上写公式。他穿得可真随意,一件旧背心,一条短裤,下头就是双拖鞋,那是从厂子澡堂拿回来的。

展颜看到贺图南时,他坐最后,腿一翘,从头到脚都透着随性。

隔着玻璃,徐牧远看到了她,他绽出个笑,对底下人说等等,跑过来招呼展颜:

“我以为你不来了。”

展颜拎着布包,有点赧然:“我能进去听吗?”

“当然,快进来,外面太阳很晒。”徐牧远让她进来,坐贺图南前面那个空桌子上,他不知道她来,没什么准备,见展颜穿了件白色连衣裙,他没卫生纸,只能拿本教辅资料,让她垫着。

“没关系,你把书拿过去吧。”展颜不愿意。

贺图南把长腿往后收了收,静静地看他的好朋友大献殷勤。

他一句话也没说。

徐牧远今天的课,是集中讲解补课生高一数学的错题。

他的背心,汗湿了,黑板上写的满满当当,要不停地擦,不停地继续写,小臂上落满笔灰。

半小时后,课结束了,几个补课生围上徐牧远,又请教了些题目。他抱歉地跟大家说:“真不好意思,今天我同学来,明天给你们补时间。”

男生出去的时候,看了看展颜。

等人都走了,徐牧远才拍了拍手,笑着说:“我不知道你今天来,你怎么来的?”

展颜目光还停在黑板上,回了回神:“坐公交,你讲题真细致,本来这个定理我预习时不太明白,”她指了指上面的题,“这下懂了。”

“是吗?那太好了,”徐牧远扭头,看贺图南坐那跟神佛似的都不动,对展颜说,“上次你见过的,我同学,贺图南。”

贺图南这才像刚刚看见展颜一般,礼貌一笑:“这么巧,你好。”

一点破绽都没有。

展颜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便也装一装:“你好。”

“我去买几瓶饮料,想喝什么?”贺图南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徐牧远忙说,“我去买,你们在这休息下。”

贺图南已经站了起来,嘴角一弯,拍了下徐牧远的肩膀:“你下次吧,我正好坐累了,出去活动活动,喝什么?”

“我带水了。”展颜包里有个水杯,贺图南一看,心想她竟然不觉得重,背那么些书,还有满满一塑料杯水。

他好似没听到,只看着徐牧远:“我随便买了。”说完,人挑起门帘出去了。

“我洗个手。”徐牧远话说着,也到了院子里,水龙头一拧,他稀里哗啦洗了胳膊,又洗了脸,洗了脖子,整个人湿漉漉的,眉眼间显得尤为英气。

他抹了把脸:“你怎么也出来了,快进去,外头热。”

“我能在这附近走走吗?”展颜从包里翻出柔软的纸,给他撕了两块。

徐牧远用不着,可也接过来了,他说“谢谢”,脸上始终带着舒展的笑。

“你不怕热吗?”

“不怕。”

“那好吧,我带你在附近转转。”

附近是厂子配套的生活区,有冶炼厂生活区,自来水厂生活区,钢材生活区,机关生活区……如今,人还在,可生活仿佛一夜之间就变了。

“那是什么?”展颜指着不远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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