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32)

作者: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贺以诚自然答应:“孙晚秋是吧?挺好的名字,还想给谁寄?”

就这样,当天下午,贺以诚就把这事给她办妥了,展颜又有点后悔,自己花钱不说,还拿贺叔叔的钱去帮别人,这种慷慨,太虚伪了。

晚上,贺以诚推门进了贺图南的房间,直截了当:“你今天,在你同学跟前说颜颜是堂妹,怎么想的?”

贺图南太阳穴突突的,他说:“宋阿姨的情况,我听妈跟你聊过。”

宋笑说白了,就是那个又老又丑的男人包的二奶,林美娟不会说这么粗鄙的话,点到为止的几句,贺图南无意间就听明白了。

“我怕同学误会,颜颜是跟她一样。”贺图南说这话时,心头像滚了一遍沸水,烫得人想跳脚,他克制着,拼尽全力,那些日日夜夜在他脑子里淌过的想法,像汹涌的江潮,稍一松懈,就会倾泻而出。

贺以诚的眸光凛过秋色,好像,他诧异于儿子的早熟。

“什么叫颜颜跟她一样?”

贺图南说:“宋如书姓宋,不跟她爸的姓,而且宋阿姨跟她爸也不是夫妻关系。”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说了,妈有一次跟你闲聊,我听见了。”

贺以诚不记得林美娟说这么直白过,这小子……他真是小看现在的少年人,什么都懂。

贺图南眼底着了火,他试探着父亲,又希望贺以诚没领会到,心里惴惴的,却并不是怕贺以诚。

“你能这么护着颜颜,我很高兴。”贺以诚轻咳一声,“颜颜比刚来时,开朗了些,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能把她当妹妹一样护着。”

贺图南心情大坏,有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了,却到底没问。

他给宋如书打电话,是隔了几天的事。

“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到附近的博士书店等我。”贺图南约了宋如书,这令宋如书意外,又惊喜。

果然,他人在书店,宋如书穿了件红色薄毛衣,贺图南见了,想起展颜的那件衣服来,一团红影,可宋如书脸怎么这么黑呢?衬着红毛衣,倒像风沙里的落日,昏昏的,暗暗的。

“什么事?”宋如书跟贺图南说话,永远一板一眼,贺图南总觉得她其实也很亲切,确切说,宋如书像小学课本的插图——□□。

倒不是容貌,而是那种很坚定,很刚正的气质。

“其实,展颜是我们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寄居我家,在一中念书。我们这个亲戚,过得不是很好,”贺图南神色很沉重,“我不知道你懂不懂那种心理,总之你别在学校说我跟展颜的关系,我们在学校就当不认识的。”

宋如书听得将信将疑,她本来要信的,可那天,妈妈回到家就说:“什么堂妹,你同学傻傻的,他爸爸当然不能告诉他,这其实就是你妹妹。”

宋如书听妈旁若无人说着别人,她一阵羞耻,那是不是有一天,人家也要对谁指着自己说句:“真傻,这其实就是你妹妹。”

她看着贺图南,心里忽然涌出更强烈的感情来,她跟贺图南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他见光,她不能见光。爸爸的另一个家里,也许有个贺图南,也许有个姐姐,谁知道呢?

宋如书觉得,她和贺图南拥有了同样性质的秘密,所以,她不想戳破他,也愿意维护他的自尊。

“你是不是怕我在学校里说什么?不会的,我才没那么三八。”

贺图南微笑点头:“谢谢,我也知道瞒不了你,毕竟我们住一个小区。”

“你可以相信我。”宋如书忽然红了脸,可她黑,只有自己知道。

贺图南依旧微笑点头。

十一假一过,一天比一天凉,等到期中考试,已经穿厚外套了。

展颜不怕热,有些怕冷。期中考试单人单桌,那么多科目考下来,脚就凉掉了。

出成绩时,她在班里考了第十八名。

已经是阳历十一月下旬,下着雨,她哆哆嗦嗦把电话卡插进学校的电话机里,拨了家里的号码。

这回,是展有庆接的。

“爸,我期中考试了。”她听到他声音,眼睛想流泪。

那头,展有庆“哦”了声,说:“考得咋样?”

“班里十八名,比我入学时成绩好。”展颜手指迅速揩了下脸。

展有庆不知说什么,他就说“好”,有那么一会儿,父女俩,空耗着话费,展颜觉得这样不行,就问:“爷爷呢?”

“在西屋呢。”展有庆咽咽唾沫,像是想了半天才找出点事说,“颜颜,你爷他喂的芦花鸡可肥了。”

展颜破涕为笑,好像,她一下就原谅了爸,他是爸爸呀。

“芝麻也磨了油。”

“嗯。”

“南瓜切片我晒了一院子,冬天炖肉吃。”

“嗯。”

又是沉默,展有庆说,“颜颜,不耽误你学习了,去学习吧。”

“好。”她想说,你注意身体,让爷爷奶奶都注意身体,可说完好字,却迅速把电话挂了。

她走在校园里,人很少,都在教室呆着,展颜淋着雨,抖个不停,一想到自己考了十八名,又想笑,又想哭,她没辜负任何人,她对得起任何人。

贺图南从学校外头回来,远远的,趁着路灯昏黄的光,看见展颜一个人,慢吞吞在细雨中走着。

他几步跑过去,把伞塞她手里。

“怎么连伞都不打?”

展颜牙齿打战:“我考了十八名。”

贺图南“哦”了声,说:“很激动?”

展颜又说:“我考了十八名。”

他看着她的脸,鼻子,眉毛,眼睛,都湿漉漉的。

贺图南余光往周围瞥了瞥,说:“你想表达什么?”

展颜就哭了:“我想跟我妈说,我考了十八名,可我没她的电话号码……”

她抖索得像只鸟,贺图南看见她流眼泪了,他滞涩了下,伸出衣袖蹭她的脸,低声说:“你别哭啊。”他一开口,气息就拂到了她的脸上,温温的。

第21章

学校有路灯的,展颜看见了贺图南的影子,在雨里,像洇开的钢笔字,他的袖子蹭得很轻,她就拽着他袖子哭。

脑子却还在想,米岭镇中心校没有路灯,晚自习的时候,教室的灯光会透出来,她跟同学们站门口,可以看到远处操场上的梧桐树,立在夜色里,轮廓深邃,那会儿,妈还活着。

妈还活着……展颜想到这点,四肢百骸都疼,魂魄都跟着疼,她身上潮了,来城里那么久的艳阳仿佛都烘不干这点潮,她觉得伤心,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考个十八名,却像是有伤口的人吃了发物,伤口化脓,肿了,烂透了,又破了,变成眼泪淌出来。

贺图南第一次见她哭个不停,她来那么久,不怎么爱说话,有自己的主意,说高兴谈不上,说不高兴也谈不上。

他那个袖子,好像成了她此刻最大的依靠。

贺图南一手撑着伞,一手把她拽到自己跟前,说:“会淋感冒的。”他不让她哭了,她的脸,又湿又热,滑腻腻的,贺图南摸摸她的肩膀,雨很密,不经意间就把人淋透了。

没到放学的点,寝室不会送电的,贺图南攥过她小臂,往实验室方向走,展颜也不说话,还在抽噎。

实验室一片漆黑。

走廊旁种着植物,雨声淅沥,贺图南把伞放地上,脱了外套,又把自己里头的藏青色毛衣脱了,衣服有静电,极快地在暮色中跳跃几下,又消失了。

“你穿我的毛衣。”他声音不大。

说着,动作极快地拉开展颜外套拉链,把她衣服褪下来,碰到她指尖,果然一片冰凉。

毛衣从脑袋罩上去,中间滞了下,他有心戏弄她一句:

“你头怎么长这么大?”

展颜没来得及反应,一股热烘烘的气息就满头满脸地拢过来了,她扑闪着眼,贺图南再一使劲,毛衣下到了脖子。

她不怎么高兴:“我头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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