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34)

作者: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徐牧远倒不在意这个,他看到展颜了,展颜拖着个大口袋正往这边赶,等近些了,才看清她脸憋得通红,袋子上印着“尿素”字样。

“你把表格给老师送去吧,我呆会走,你们先回。”他拍了下贺图南肩膀,把表格一塞,就往那边走去。

贺图南拿着表格,站在原地,旁边男生笑:“老徐是看上高一那个学妹了。”

“早看上了!”

一阵乱笑,快到上课的点儿了,男生们也在催贺图南:“走了,不用等老徐。”

贺图南没法走,他觉得正在被人骂的男人,看着眼熟,脸黑黑的,总是怪难为情的样子,被人骂了,一声不吭。

“三块钱,三块钱你一个大男人可值当的?三块钱也看眼里!”女人把票子甩得啪啪响,快要甩到展有庆脸上去了。

他躲了躲,说:“大姐,这个钱真是我们的。”

“你们乡下人见钱眼开也不能这么着…………”

“你就不见钱眼开吗?”展颜拖不动尿素袋子,耳根都红了,她喘着气,把袋子一定,质问的眼神也随之定在了女人脸上。

贺图南终于想起这个男人是谁了,同学已经走了,似乎没兴趣看大人吵架。他快步上前,把表格又塞给他们:“我去买瓶水。”

是展颜的“爸爸”,贺图南心跳快了。

“你小姑娘,这么牙尖嘴利的哦,关你什么事?”女人下巴一扬,怒火烧眼。

展颜看着她,没什么害怕的样子:“因为那是我的钱,我刚给我爸的时候,被风吹走了,你捡着了。”

女人显然一怔,见人围观,随即,把钱往展颜脸上一砸:“你的还给你就是啦,小小年纪,神气什么?一点家教都没有!”

“阿姨,您这态度也太差了点儿。”徐牧远上前,他把飘落的钱捡起来,身后,贺图南忽然又站在了原地,没有再动。

他知道,有人会替展颜出头。

第22章

“我哪里态度差了?”女人见周围尽是一中的学生,语气又软下来,嘟囔两句,踩着半高跟的小黑皮鞋走了。

徐牧远把钱还给展颜,他以为,她会害羞,或者觉得难为情。展颜没有,她说句“谢谢”,把钱装进了裤子口袋。

“爸,坐车去吧。”她把尿素口袋提溜到展有庆腿边。

徐牧远有些吃惊地看了看他们,展颜冲他笑笑:“这是我爸。”

一点都不像父女。

贺图南也在盯着他们看,怎么看,展颜都不是展有庆这种男人能生出来的女儿。他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贺以诚会拼命补偿,他把展颜扔在外边就是给这种人养着的。

冷风吹在展有庆的脸上,粗粝的皮肤上,一道褶叠着一道褶,他目送这个男人扛起口袋,往站台走,展颜又跟着过去了。

“你怎么没走?”徐牧远问他。

贺图南脸上是淡淡的笑:“我看你要英雄救美,又怕你抵不过阿姨那张嘴。”

他那笑里,闪动着狡黠的光。

徐牧远朝他肩膀轻打一拳:“胡说什么。”

“那个阿姨这么快偃旗息鼓,估计,”他扯了扯徐牧远校服前的校徽,“是她也有孩子在本校念书,影响不好。”

“你是工藤新一吗?”徐牧远笑。

贺图南漫不经心朝车站瞥了眼,往学校走:“你要是还等她,我就先过去了。”

两人到底是一起走的。

展有庆坐上公交,人太多,他那尿素袋子占地方,有人半路上来挤过去时,难免被绊一下,抱怨两句,他就下意识躬点腰跟人赔不是。

到南门下车,他晕头转向的,问了花园小区在什么地方,到门岗,保安不让进。花园小区算彼时高档住宅,前几年,这里的房子喜欢卖给来投资的香港人。

“我找贺老板。”他好声好气说。

保安鄙夷地笑一声:“谁知道你找哪个贺老板?”他大约也清楚,这人找搞建材的贺以诚,小区里有头有脸那些人,保安基本都面熟。

展有庆犯了难,说:“那我把东西搁这儿,您看成不成?”

他把这当村里,当小区里的住户理所当然都互相认识,那么保安,自然也都认得每个人。

保安看看口袋,踢了一脚:“什么东西啊,你不会是来这送了袋化肥吧?”

“不是,不是,都是地里的东西。”展有庆解开绳子,让人看。

保安勾头瞄了眼,说:“老家来的啊?”他大约猜出来了,这汉子,约莫是贺老板哪个乡下亲戚,不知道是真心实意送点土特产,还是有事相求。

他对展有庆说:“这样吧,你把东西搁这,回头贺老板从这过我给他。我说,你倒是留个姓名啊。”

贺以诚平时人和和气气的,见了保安,打扫卫生的大姐,也要打招呼,没什么架子,保安帮这么点忙,心里门儿清,到时,贺老板定要掏出根烟,作为酬谢的。

果然,贺以诚驱车进小区时,保安一见他,忙不迭出来招手:“贺老板!”

把展有庆的名字一报,贺以诚的脸上闪过非常明显的不快,最近,公司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跟市政合作的一个项目,又被卡,他这几天正焦头烂额忙着,乍见那一口袋东西,更添不痛快。

展有庆跑这来做什么?他见颜颜了?

贺以诚扯了扯领带,语气平和:“哦,那真是麻烦李师傅你了。”他从车窗里丢出根烟,保安一把接住,往耳后一挂,跟他连连摆手,“贺老板,您客气,我这琢磨着您大忙人肯定不在家,就让他把东西搁这了。”

贺以诚微微一笑:“都什么东西?”

保安忙把口袋打开:“您看,都是老家那玩意儿,南瓜,石榴,红萝卜青萝卜,不过都怪新鲜的。”

“我家里倒不爱吃这些,这样,李师傅,你要是不嫌带回家尝尝吧。”贺以诚懒得多看一眼,他车都没下,那边李师傅对他谢个没完。

白昼苦短,天黑的早,展颜拎着保温桶跟贺图南到花园小区时,晚霞都已燃尽,只剩几缕紫灰横在天际,像一场绮梦的余音。

李师傅把青萝卜洗干净了,跟几个老汉在门口聊着,一口下去,嘎嘣脆。

“老李,你这萝卜可不赖,不辣嘴水分足!”老汉也拿了半块,点评道。

“嗐,贺老板给的,今儿他老家来人送这么大一口袋东西,我看得三四十斤,贺老板不稀得要呢,连口袋带东西,这不,都搁我这儿了。”

“那是,大老板什么没见过,这东西拿回家也是当垃圾扔的份儿,不过这青萝卜倒爽口,真不赖!”

“里头有个大南瓜,好家伙,个头得这么大!”李师傅嘴叼着萝卜,腾出手,比划了两下。

几个人,在路灯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天南海北地扯着。

展颜听见了,本都走过门卫室了,又折回来,伸头往里瞧了瞧,尿素袋子安安静静缩在角落。

那些东西,要从小苗长起,经春风,过秋霜,变成果实,才配从泥土里拉进家门。这一路跋涉,从展庄到米岭镇,再到城里,颠簸了百十里地。

爸把最好的背来了。

展颜拢了拢衣领,她第一次从贺叔叔身上看到了他的不屑,甚至,都算不上不屑,是不在意,不屑是有一种感情在里头的。不在意没有,连感情都没有,就像有个普普通通的人,从你身边经过,你既不讨厌他,也不喜欢他,根本没在意,就过去了。

爸一定挑拣了很久,也怀了一路忐忑。

她了解展有庆。

无论怎么样,这袋东西,就扔这里了,连进门的机会都没有。小时候,爸闷头拉着平板车进了场,奶奶妈妈在后头推,那么一大车麦子,高高的,满满的,她坐在石滚子上,一下跳下来,跑过去看麦子,麦子长得穗穗饱满,麦芒刺到手,可她很高兴,因为丰收了。

贺图南跟她坐一班车回来的,两人一路无言,此刻,他见她站门岗那,动也不动,喊了一声:“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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