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42)

作者: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天还是那个天,地也还是那个地,眼前的坟,就是天地间缺了的那一角。

展颜又一个人下山,走了百十米,到邻村村头小卖部,拨了个号码。

贺以诚刚进城。家里,只贺图南一个人在温书,他听到电话响,出来接。

“哪位?”

电话里不出声。

贺图南有些奇怪:“哪位?麻烦讲话。”

展颜眨眨眼,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是我,我想问问贺叔叔平安到家了吗?”

贺图南没想到她这么快打进来电话,他一颗心,顿时松了,挽着电话线:“应该快了吧。”

“我就问问。”展颜心里一阵惘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贺图南去个电话,除了他,似乎也无人可说,但真的打通了,同样不知道说点什么。

家里无人,林美娟顶着一头当下最时髦的波浪卷一大早就回了娘家,贺图南有个舅舅从北京回来,让他跟着去,他不肯,到底是没多少精神,只说温书,回头初一去姥姥家里拜年总要见的。

展颜刚来时,贺图南嫌家里多个人,挤得慌,现在她回去了,房子阔得吓人。

“你那冷吗?”贺图南问她,他听说,一到冬天乡下人都站在马路边,外头比屋里还要暖和点儿。

展颜低声说:“冷,屋里头像冰窖一样。”

她晚上还没着落,鼻子发酸,不觉握紧了电话筒。

贺图南下意识脱口而出:“那要怎么睡?要不然,让爸接你回来,在城里过年。”

“我要在家过年。”展颜说到“家”字,又想哭,她哪里还有家,少了妈,家没有几分家的样子了。

贺图南无奈道:“那这样好了,你到你们镇上买电热毯,身上还有钱吧?”

“有。”

他一阵懊恼,怎么没想着她临走前,也塞她点钱?

“你别怕花钱,回来我补给你,我之前压岁钱还剩一些。”

展颜“嗯”了声,眼睛疼。

“不是说早就想回家了吗?怎么,我听你也没有多高兴,冻的吗?”贺图南觉得她情绪不高,逗她一下,展颜眼泪就簌簌直掉,她也不说话,握着电话咬嘴唇。

中间,微微颤了的呼吸声,被贺图南捕捉到了异样,他皱眉:“怎么了?”

展颜睫毛上的泪珠岌岌,她哽咽着:“我上山了。”

贺图南一下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听出她在哭,他能想象出她那张脸,一时间,汹涌的情绪盲目地在胸口里乱撞,找不到出口。

“我让爸接你回来。”他斩钉截铁说道,电话线都要扯断了。

展颜摇头:“我要在这过年。”

贺图南脸色极差,拿她没办法,只好说:“那让爸早点去接你,别哭,回头风一吹脸该疼了,你现在在哪儿,你家里吗?”

“不是,隔壁村的小卖部,我在这里打电话。”她抽了抽鼻子,“等贺叔叔回来,你别跟他说。”

贺图南沉默着,那头,展颜喊了他一声:“图南哥哥?”

他大梦初醒似的,说“好”,又说:“家里好吃的,好玩儿的都给你留着,你在那凑合几天,缺什么就去镇上买,买不到的,回来再说。”

展颜抿抿唇:“我要挂电话了。”

“记得买电热毯,不过用的时候注意电,不要用一夜。”贺图南觉得小镇上的东西质量堪忧,怕东西不好,引发火灾什么的,想到这,他恨不得自己会开车,将她接回来,住那破地方,简直遭罪。

“嗯。”

“有事给我打电话,过年那几天我晚上肯定在家,除了初一,可能大家要在饭店聚一聚。”贺图南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嗦许多,犹然不尽,他总觉得有什么没考虑到,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

展颜已经不哭了,她贴着话筒:“我要挂了。”

“颜颜……”贺图南像爸爸那样叫她,却没话要讲。

展颜听着,摸了摸脸,有些微热。

“电话费很贵的,我真得挂了。”她静静说。

贺图南低声笑她:“横竖都是爸花钱,你怕什么?”

“所以我不能随便浪费呀。”她轻轻解释。

贺图南说:“这有什么,以后我挣钱给你花,随你浪费。”

这话有些突兀,说完贺图南自己也意识到了,改口说:“我刚才交代你的,你记清了么?”

“记清了。”她眼尾瞄了瞄小卖部老板,不知几时,这店里进了几个年轻人,一边说话,一边看她。

“那我挂了。”说着迅速挂了电话,掏出钱,“老板,您看下多少钱?”

“妹妹,这钱我给你垫了,哥骑摩托带你去镇上玩儿怎么样?”头发打了摩丝,一根根竖着的年轻劳力冲她笑,牙七倒八歪的,嘴里叼着烟。

展颜心砰砰跳,目不斜视,接了老板找的零钱,正要走,却被人拦住,她扬起头,秀丽眉眼中透出一股锐气,二话不说,猛得推开这人,跑了出来。

只准贺图南喊我妹妹,她莫名想到这,跑得飞快。

回到家,奶奶又是劈头一顿骂,展有庆赶集回来了,割了块猪肉,拿绳拴着,跟鱼啊鸡啊一块儿挂梁头下。

“颜颜,你长高了。”展有庆见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脸的欣喜。

展颜再见爸,想起那脏被单,淡淡应一句,说:“晚上我去孙晚秋家睡。”

展有庆见她不太对劲,挠挠头:“咋都行,你一学期没见晚秋那孩子了。”

奶奶从盆里用锅铲挖了块猪油,化在铁锅里,开始炒菜了。

做饭声响大,淹没了父女的对话。

展颜一顿饭吃完,拿着东西,往孙晚秋家去。

奶奶一双手湿淋淋的,在后头追骂:“大小姐翅膀硬了,吃完饭一抹嘴就走人是不是?走了就别回来!”

她越走越快,到孙晚秋家,她妈见她手里拎了物件,换成笑脸,迎上去,一番嘘寒问暖。

“展颜?”孙晚秋从堂屋跑出来,一见她,眼神里明显闪过十足的诧异:她个头长高了,皮肤更白了,身上穿的,脚上蹬的,全都那么洋气,漂亮。

孙晚秋步子放慢,觉得她有点陌生似的。

展颜也在打量她,孙晚秋气色不太好,回了家,怕是正式的衣服舍不得穿,身上是件老年人做的那种旧袄,两面布,中间塞棉花。

乍一看,像谁家的婆子。

“我给你拿了试卷,还有书,你看。”展颜忙把东西掏给她,又把她弟弟喊来,给他零食吃,那男孩子一把抢过,跑开了。

气得孙晚秋骂他:“就知道吃,也不知道跟颜颜姐说谢谢!”

“哎呀,这么多书,”孙晚秋爱不释手摸着,又翻了翻试卷,“展颜,你可真能想着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几句话下去,两人似乎又回到从前,有着说不完的话。

“你真厉害,一中的题目都难不倒你。”展颜跟她坐在门口的太阳地儿里说话,孙晚秋笑了笑,“我只不过是没上一中,要是在那念书,你信不信,我照样能名列前茅。”

展颜信服地点点头。

“你数学都怎么学的,都能考满分?”

孙晚秋得意地翘了翘脚:“数学有什么难的,你知道的,我也没什么学习方法,看见就会做,人家要是问我我反倒说不出一二三。”

她把吃饭那张桌子拿抹布擦了擦,两人趴上头,总结了一下午高一上学期的知识要点,一会儿展颜说给她听,一会儿她说给展颜听。

“明天找王静去,咱们去街上买甘蔗吃吧,”孙晚秋捣了捣她,“我妈上个月去米岭镇北边的皮革厂上班了。”

她没说的是,她妈把厂里皮子偷带出来,做套袖,做围裙,拿到街上卖。孙晚秋难以启齿,觉得太羞耻。

两人晚上挤到了一个被窝,脑袋对脑袋,孙晚秋家枕头上黑乎乎的,一股头油味儿,同样干净不到哪儿去。更不要说被头,白布也成了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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