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藏茉莉(54)
“别枝。”
熟悉的声音化成灰沈别枝都认识,她下意识收回手,抬起头,豁然撞进男人深远幽邃的眼眸。
她连刻意的惊喜都已装不出来,只余惊怕嗫嚅:“季叔叔。”
观众席座位数不清有多少排,正中间是看台上最宽的一条过道。
一级一级的台阶在视线里越来越窄,最后通向那扇夜色昏暗的大门,幽幽空洞得像一个邪恶吞噬的巨口,仿佛行走在其中的男人是从深暗地狱而来。
此时季夜鸣正在中间的位置,脚步沉稳地徐徐迈下,面庞仍旧平和,银丝眼镜在灯光下有着冷冰冰的寒芒。
他单手抱着绿叶葳蕤、花朵繁盛的茉莉花束,簇簇白花在他怀里生机勃勃,想来是从季家温室里折剪。
季家庄园非常宽阔,花园里种有各种各样的花,经由优秀的园林设计师规划,可以保证花园里一年四季都有争奇斗艳。
但唯独茉莉,哪里都能看见它的身影。
庄园某处,还有一个漂亮的玻璃暖房,种的全是茉莉,每日专人照顾。
冬天沈别枝的房间,每日插放的茉莉花,就来自这间温房。
表演厅半球形穹顶,不同大小的灯如星般排列,设计感十足,足以媲美有些小城市的市级剧院。
汇演结束,所有灯光都被打开,让室内比白昼更明亮。
将男人的脸庞映照清晰,冷白俊郎,与他怀里清新的茉莉花对比起来,反差极大,又异样和谐。
越过观众席大片乌泱泱的脑袋,季夜鸣目光沉静地将沈别枝钉在原地。
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大挺拔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
行走间,季夜鸣深邃的眉目间似有若隐若现的阴郁,压迫感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四散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冰冷的触角比他先一步触碰着沈别枝僵硬的身体。
还在台下谈笑风生的校领导与公司代表,自然都认识他,但助他们爬上高位的警觉性将他们按在原地不动。
沈妍雅看见他,神色骤变,眼里即狂热又敬畏,不敢随意去套近乎。
即便她很想。
颁奖典礼刚结束,除去后排无座的观众,其他基本都还坐在原地。他们大多数都在电视与杂志上见过这位气场非同一般的男人。
成千上万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沈别枝,震惊又八卦,看得她脸色煞白、心跳快要停止。
陈星宇听她叫“叔叔”,天真地以为真是长辈,立即站起来。当他看见男人的面庞,瞬间惊愣住。
别枝的叔叔,居然是季氏掌权人!
突然感觉到重如一座山的压力,“Duang”地一下落到他背上。
粘稠凝滞的空间里,时间被无限拉长,仿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男人才行至沈别枝面前。
刚给人“侄女”表过白的陈星宇,像女婿见老丈人,规规矩矩立正站好。
甚至礼貌尊敬地叫出:“叔叔好。”
原本沉浸在忐忑里的沈别枝,听见这声憨憨的“叔叔”,嘴角控制不住往上翘,又很快强行压住。
季夜鸣没有给年轻少年一丝眼神,他盯着沈别枝,向她伸出手。
那指骨修长,如冷玉般硬,此刻在沈别枝眼里,不再温暖、可靠。
或许是心虚,沈别枝下意识后退,忘记脚上有伤,疼痛令她冷不防一趔趄,手里的向日葵花束意外掉落。
陈星宇刚伸手,沈别枝已经被男人抓住手臂,长指如钳,没将她抓疼,却刚好无法逃脱。
她抬头,通透的眼睛湿莹莹、委屈地望他。
终于找回在资本家手里生存的本能。
陈星宇默默收回手,退开两步。
嗯,在长辈面前,他需要矜持一点。
对上那双欺骗性十足的可怜眼睛。
季夜鸣缓步逼近,洁净黑亮的手工皮鞋刚好踩在一朵灿烂盛开的向日葵。
窄长花瓣与嫩嫩细蕊可怜地被碾碎,溅起的花汁染脏了他昂贵的皮鞋。
看起来像意外踩到,又像蓄意破坏。
沈别枝愣愣看着,恍惚间,她以为那是自己的自由与尊严。
季夜鸣垂眸,慢条斯理地将手中茉莉放进沈别枝手臂生硬的怀中,动作温柔、细致。
但不容拒绝。
茉莉花的浅香如有生命,无法拒绝地袭面而来。
沈别枝定定望他,楚楚可怜的眼睛隐含倔强反逆。
季夜鸣注视她,居高临下地露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笑,宽和、从容,盛着看不透的深意。
唇角弧度如用尺子量过般,恰好斯文。
蛰伏于平静水面下的凶恶水怪,伺机露出了头颅。
季夜鸣俯身,倾在沈别枝耳畔,幽邃含笑的嗓音温柔低语:“浑身上下都写着我的名字,别枝还敢去招惹别人?
清冽沉木香浓郁的温热气息趁机而入地钻进沈别枝耳蜗,带起麦芒针尖般的微疼电流。
他连呼吸都带有攻击性。
季夜鸣的话好像一道惊雷,将沈别枝劈得浑身僵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迟钝地消化结束。
柔软细指不由自主地抓紧茉莉花的冰凉枝干,指腹被枝干处理叶片留下的凸起硌得发白,却无痛感。
他终于要戳破她的粉饰,将所有的虚与逗弄转为正大光明了吗?
或许男人的气场过于强大,人声如潮的表演厅,声音渐少,直至鸦雀无声。
连校领导与公司代表都站到角落,以免出声打扰。
但这么多的目光,犹如实质,沈别枝有种当着全校人的面被扒光的屈辱感。
神似琉璃盏般的浅褐色双眸里,时常用来迷惑人心的湿润,凝结成泪滴,被她顽强地憋在眼睑内,似落不落。
眼眶都憋红,可怜得令人心疼。
旁边的陈星宇欲言又止。
他看得出来,气氛隐约古怪,但他健康的成长环境无法让他将“叔侄”联系在一起,只以为对方在生气。
虽然长辈现在很生气,他仍旧犹犹豫豫地开口:“叔叔,别枝脚受伤了。”
他叫得有些别扭,这“叔叔”过分年轻了些。
沈别枝:“......”
很好,这队友不要也罢。
季夜鸣视线落到沈别枝被袜子包裹住的脚腕,眸底黑沉沉一片,仿佛此刻才发现她有受伤。
下一刻,他就着俯身的姿势,手掌绕过她的背,倏地将她打横抱起。
“季叔叔!”沈别枝冷不防惊呼,本能地搂住他脖颈。
季夜鸣垫住膝弯的手体贴地压住裙摆,垂眸微笑:“将花拿好。”
沈别枝看了眼自己怀里、快要掉下去的茉莉,只能腾出只手抱住。
动作间,一朵开得圆满的重瓣白花被碰掉,落在地板。
季夜鸣抱着她离开,双眸注视前方,脚下却如有眼睛,完美避开就落在他脚前一步的孤零零小白花。
他脚步沉稳,高大的背影挺拔如松,好像怀中少女没什么重量。
走过台前,又踏上正中间的梯阶过道,表演厅中数千双眼睛炯炯追随,火热得快要沈别枝的背透穿。
大庭广众之下被男人公主抱着离场,沈别枝羞耻得脸颊通红,不得不屈辱低头,紧紧埋在男人怀中,企图逃避。
如此贴近,她的呼吸间,仿佛都是男人好闻却带有压迫感的味道,闷得她快要窒息。
六七点的时间,天色未全黑,天空乌蒙蒙,无一颗星星,沉压压的影响着人的情绪。
等在门外的徐岩州,瞧他们出来,不敢多看,快步走在前面。
夜色昏暗,路灯不明,身形伟岸的男人怀抱娇小的女孩稳步走来。
马路上,时不时有同学投过来好奇打量的眼神。
徐岩州小跑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旁,他拉开后座车门,低着头扶车门。
冬夜冷风习习,将他们头顶的榕树叶吹得“哗啦”响,被枝叶繁盛的大树抛弃的枯叶,卷着圈扬洒飘落,萧瑟徐徐。
季夜鸣抱着沈别枝坐进车里,徐岩州动作很轻地关上车门,连呼吸都放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