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92)

作者:飞天花卷 阅读记录

刘律师为着避嫌自然婉拒,周启辉料到了,便提出要送他们下楼,又在走廊上高谈阔论,提及自己的哪位朋友也有业务要接洽给刘律师,又问他女儿在哪个学校就读。

周岭泉目送他们一行人拐过了走廊,这才进了病房,又请医护暂时离开,这才往周启泓耳边探去。

说:“爸爸,你从前交代的,我都记得,你放心养病,公司里有我,汪家那头轻易也难有什么动作。”

周启泓用右手握着他的,轻轻捏了捏,算是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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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医院,时候尚早,港城夜生活刚刚开始。

车开到半途,Aaron给他打电话,说有几个朋友在酒吧玩,都问起周启泓病情,若他晚上想寻个地方排遣,倒可以过去。这酒吧是Aaron和两个朋友开的,在苏豪区,三月前开业时他还去捧过场。酒水一般,装修上砸了大价钱,又前前后后请了许多明星网红来站台,生意还不错。

他想了一想,难得有个闲下来的夜晚,无事可做,无处可去,也就答应下来。

到了酒吧,因时候尚早,还算清净,那些人已聚在里头一个半隐蔽式的卡座。

Aaron见他来,探出身子招呼他。又让出过人的道儿,请他往中间落座。

相识的,不相识的,都打了招呼。

都知道这位周家二公子如今得周启泓倚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时投资,地产,期货,AI,赛马,高尔夫,画展,冲浪,什么话题都抛了过来,又间或有人起话头,八卦一番圈□□友,如此罢了。

他坐一会儿便意兴阑珊,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从前在这样的场合,逢场作戏并不是件难事。

“Nathan,我妈妈说大伯刚刚过去看了一趟,说二伯总算醒了。这下你和Chris(周绪涟英文名)也可以放心了。”Aaron隔了几个人与他说话。

在场人顽笑如常,却都听进去了。

周岭泉要走,在座人留不住,Aaron忽地又半坐起来,往门那头挥手。又与他凑近,说:“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模特,你见一见,不会失望的。”

话音未落,那女孩儿已走到眼前。混血儿巴掌大的一张脸,南美的野性与东亚的含蓄。因她是夏威夷长大,又兼具一种海岛的清新。

在座一些男士眼看着都有些坐不住。

周岭泉承认她是美的。

大概是从前画过几年画,他对美是敏锐的,但并不流俗。他不是那种对美趋之若鹜或有占有欲的人。

当然,这些Aaron是不了解的,他亦不了解他与林永菁的渊源,只看这姑娘长相与林永菁相似,便为他张罗起来。

周岭泉与她耐心聊两句,知道她念完高中后,因家中经济拮据,便没有选择继续学业。现在是社交媒体发达的年代,有星探发掘,她也没有更好的出路,便提着行李来了。

一头扎进港城这个万花筒里。

但她到底初来乍到,年纪又小,虽努力往成熟了装扮,也购置了几样基础款的奢侈品,却破绽百出,处处露着天真和拘谨。

这是他们在座某些人心中的完美猎物。

这个女孩,有一些角度令他感到熟悉。

他思考片刻,才想起,她黑黑的瞳仁,令他想起十年前捷克的偶遇。

—— 那个黑发的捷克女人,自家乡来到布拉格,沦落风尘,独自带着一个小女孩。

十九岁的冬天,他在欧洲周游散心,布拉格暴雪,他丢了钱包,却索性将口袋中的零钱全都给了那个小女孩。

那个女人收留了他,还告诉了他她的名字 —— Markéta,

Markéta带着孩子独居于街角老建筑的阁楼。那夜暖气彻底罢工,楼下的邻居吵了一整晚,他们都睡不成,她为了逗乐孩子,便弹钢琴唱歌给他们听。

她有非常动听的歌喉。

周岭泉问她为何会有一架钢琴,她说她十年前从乡下来到布拉格,是想成为一个歌手。

Markéta的英语词汇有限,那夜的大多时候他们只是静静听她弹琴歌唱。

雪停的清晨,他要去赶火车,临别时候无所可赠,于是画了许多画送给她和她的孩子。

Markéta很惊喜 —— 他离开时,她拥抱他,虽然他们大概也只差十来岁,她却亲吻他的脸颊,说:“上帝爱你,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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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than,你有在听吗?”

那个女孩方才在与他说来香港后的见闻,正谈到第一次吃奶黄包的搞笑经历。脸上一派天真的表情。半真半假。

周岭泉自记忆中回过神,敷衍几句。

又坐了十分钟,他再受不了眼前的吵闹,托辞要回医院,起身要走。

人们见他方才与这女孩儿聊天虽并不十分热络,临走前却给了她号码,又说一会儿有司机来送她回家,那些有心思的便也收敛起来。毕竟不值得为一个小模特开罪了他。

夜生活伊始,周岭泉却独自出了苏豪区,与人潮背道而行。

凉风扑面,天空蓝中泛着紫。他近年并不常来此处,却不知为何,Déjà vu的感觉一闪而过。

他们背后都在说,自金融危机以来,周启泓过河拆桥,与汪家离心,周绪涟摇摆不定。此时是周启泓对他信任的最高点。若他此时撒手人寰,那便是周岭泉渔翁得利。

多好,那个孜孜以求的终点就在眼前。

他又进入那种事不关己的心流 —— 一时间既为自己高兴,又为自己凭悼。

忽有短信进来,是刚刚那个女孩,向他道谢,又问他改日能否请他喝酒。

他将陆茗的名片推给她,说,你联系这个人,他可以接手你的经纪事务。祝你顺利。

那边再次道谢。识趣地不再试探。

他又走一截,海滨长廊那摩天轮的亮便扎进他眼里来。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正是那个破破烂烂的牙医洋瓷招牌在他头顶上,叽里呱啦响着。

难怪似曾相识。

这是那日与梁倾去坐星光小轮时同行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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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在街上盘桓多久,好在姚鹿又给他发了短信,说周启泓又醒了,能进流食了,问他要不要再去看看,他便掉头往回。

回了医院,他先去找一趟姚鹿,她今夜在心外科住院部值班。

这医院建成有些年头,保留了一些英式建筑的遗风。大楼和大楼间都以连廊相接,参差交错。

他正从门诊往住院部走着。见迎面走来两个人。

穿着粉色兔耳朵摇粒绒睡衣的少女,带着一副怪异的眼镜,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妇女,跟她说——‘慢点走。’

周岭泉与她们擦肩而过,怔在原地几秒,几乎以为自己因困倦而产生了幻觉。

那女孩儿单瘦的鼻与圆钝的唇,甚至那嘴角不笑时微微向下状态都像极了梁倾。

他没忍住转过身再看一眼,甚至向前提了一步。

当然只看到背影。

“看啥呢?”

姚鹿正来寻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那个粉红兔子的背影消失于拐角处。

“诶,这不是那个姑娘吗?你托我照顾的,叫...什么可儿来着。”

“梁可儿。”

周岭泉讷讷答。

这一瞬间,他觉得他看似盆满钵满的生命中,似乎再次流失了什么东西。

夜静得仿佛一种审判—— 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得到与失去。

光阴回旋,此刻他仿佛仍站在落雪的捷克街头,寒冷,且一无所有。

他突然非常非常想问姚鹿。

—— 若论爱情与婚姻,无人比你们夫妇更美满。所以,阿嫂,你能不能告诉我,若单凭眉眼的神似,就能近乎疯狂地想念一个人,那么,这与爱相同吗?

如果是。那它为何又如此可怖,让我这十年来汲汲营营所求的东西,顷刻变得意义全无。

作者有话说:

之所以要写Markéta这个人,是感觉她对周岭泉有种‘爱的启蒙’的作用。

灵感来源于once这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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