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122)

“那照你所言,你缴的浮费和摊补是给我缴的?”江富瘦长脸,满身书卷气,颇有点儒商的意味,此时却被黄金福气得胡子直翘。

“我可没这么说,我就是那么一说,是那个意思就行。江大爷知道我说话口没遮拦,别抠那点儿字眼。”

“我看你颇为不服气,我们这几家素来同气连枝,进退一致,如今你私下偷偷从淮北运盐,一没和我们打招呼,二来也没知会我这总商一声,是不是有错?”

其他交头接耳一番,纷纷点头说黄金福此举不当。黄金福大抵也是被逼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那就当我是有错了,大爷只说怎么处置吧?”

“就罚他明年开纲滚总之时,他让出一纲盐分给我们其他人。”有人建议道。是一毛不拔,素来有铁公鸡之称的陈家家主,此人吝啬及锱铢必较的程度,让人叹为观止,不禁猜测他家中的床下是不是铺满了银子,每天都是睡在银子上度过。

“姓陈的老头,你别过分,拔毛拔到我头上来了?”黄金福怒道。

江富说:“江某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诸位以为?”说是问诸位,其实是看着黄金福,明显拿他杀鸡儆猴。

黄金福气极反笑,站起道:“愿意怎么滴怎么滴吧,真以为你那破纲还有用?正好今年的浮费和摊补老子没钱交,你们自己摊去,我不奉陪了!”

说完,他竟是一拱手人走了,态度强硬到让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第57章

陈家家主被气得七窍生烟。

他上了年纪, 已经七十开外, 看起来颤颤巍巍,实际上身体硬朗, 能夜御数女(据他自己所称), 雄风不减当年。

人人都知他贪财如命, 却从没有人敢当面说,甚至连总商江富都要给他几分颜面,因为他是在座家主中最年长的,如今却被黄金福当众损了脸面。

“江富, 这事你到底管还是不管?”

江富这会儿脸上正阴着, 陈家主还闹着让他惩治黄金福,他当然要惩治,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威严, 可怎么惩治?

明摆着黄金福现在连浮费和摊补都不交了, 自然不在乎每年开纲滚总的造册, 这是攀上了不知哪路的关系, 打算连祖传的家业都不做了。

可事实上不止黄金福一人动了心思, 刚才另还有几家一直在边上看着, 江富能看明白的事, 他们自然也明白。

黄金福敢这么甩手离开,说明那边的利益大到足够他放弃祖业, 又或是黄金福笃定了那边一定能成事, 才会这么早就另谋高就。不管是两者中的哪一个, 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之前从没重视过, 即使淮北那边闹出了大动静,也觉得他们就是跳梁小丑,不值得一提,也许他们是该换换眼光了,好好思虑一下接下来各家的路该怎么走。

陈家主还在不依不饶,其他人已经托辞有事离开了。

出了这一心堂,回头看去。

这间厅堂已存在了近百年,每年他们都是在这里商议种种关于盐务上的事情。原本的朱漆经过时间的磨砺,变成了褐红色,虽然江家每年都在修葺,可在保持原样的基础下,再怎么修葺,也难掩岁月的沧桑。

就好像一个芳华逝去的老人,再怎么粉饰太平,也难掩老态。

就在其他人下意识回头看时,江富也在看。他看的不是别处,而是堂中正下方悬挂的匾额。

这块匾额是当年他祖爷爷坐上总商位置后,亲手挂上去的。

“大忠,你说他们是不是都动心思了?”

刚把陈家主送走返回的大忠,弯着腰答:“老爷,他们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少日子,淮北那地方才几处盐场,能产多少盐?您又不是不知道。朝廷说试,那就试,别看那些小商贾小打小闹没什么,如若真下去两个大商,光凭淮北的盐还不够折腾的。

“到时候他们这场戏是唱还是不唱?不唱朝廷的架子已经搭好了,唱的话没物件,只能把手伸到淮南来。可淮南这地儿,是随便一个人能伸手的?别看他们一时得意,那不过是没人想到他们会拿淮北动刀,真把手伸到淮南来,到时候不用老爷动手,就有人出手掰了他们的手爪子。”

江富轻笑一声:“你说的在理。”

*

大忠能看出的问题,旁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所以即使心动,依旧远远的观着。

就在这时,黄金福闹出场事,他竟然对外放出要抛售黄家引窝的消息。

须知这引窝与常物不同,有市无价,反正自打纲盐法盛行,就没听过有人说把自家能传代的引窝卖掉的事。

那可是万万金都不换!

扬州十大盐商能手持引窝,那是逢上了大气运,彼时大周朝建朝,百废待兴,朝廷国库空虚,又屡屡有兵事。大周承继前朝盐事,就把几地的引窝拿回,重新出售给了有实力的商人,准许其在当地有运销食盐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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