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67)

她的脚程比范晋川慢, 等到宋家,就见门外靠墙的位置,立着范晋川所穿的斗笠和蓑衣,她松了口气, 脱下斗笠, 走进屋子。

回到这里,就像回到另一个世界, 为了驱寒, 也是避免潮湿, 屋子里燃着一个炭盆, 在这暴雨如注的天气里, 格外能添上几分暖意。

范晋川就坐在火盆前, 橘黄色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孔, 有水珠凝结在他的眉头, 晶莹剔透。

凤笙来到火盆前坐下,她的袍子下半截都湿透了, 靠近炭盆, 一阵暖意让她浑身冰寒退了些许。

“你似乎并不吃惊。”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大人所问何事?”

“那位老农说的话。”

凤笙伸出手掌, 放在炭盆上空取暖。

暗红色的佛珠从她袖中滑落而出, 在火光的照耀下,添了几分魅惑的流彩。

“为何要惊讶?”

范晋川默了默,声音有一股苍凉:“有时候我总会想,为何你明明小我数岁,却似乎看破世事,波澜不惊,透露着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

“那是因为大人不知我经历过什么。”

顿了下,她又道:“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不平事,我的心太小,没办法也没能力去关注别的其他事物。既然明知道无能无力,那就索性忽视它。”

“可我做不到。”

凤笙的声音还在持续响着:“就像之前我与你所说,此地频繁受灾,朝廷屡屡派人赈济,怎可能置之不顾。既然一直没能解决,肯定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阻碍。”

“什么阻碍?”

“人,银子,官位,朝廷,社稷,江山。”

“你说前三者,我还能相信,可朝廷社稷江山?思九州之博大,大周岂止两淮一地!”

凤笙依旧是淡淡的:“可两淮一地的赋税,占据了天下赋税之半。大周疆域辽阔,能收上赋税的地方却极少,而边关的军费,外海的蛮夷,哪处不需要银子?”

“你的意思是,两淮的乱象其实圣上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不知道。”

过了会儿,她又说:“也许吧。”

“我不信!陛下励精图治,内政修明,于政务上十分勤勉,每日天不亮就起,半夜三更还在批阅奏折,他怎可能明知百姓受苦,却置之不管?”

“既然你不信,那就算了,我一个草民,岂可置喙一国之君。”

“从这里回去,我就上书将此地之乱象禀奏给陛下!”

“随你。好了,我先回房休息会儿。”

……

凤笙回到房中,盖上厚厚的棉被还是觉得冷。

她感觉自己可能要病了,最后果然病了。

她发了高热,烧得迷迷糊糊,似乎听见禹叔在叫她,又似乎听见是范晋川在跟她说话。

她后悔了,当初就不该跟这书呆子来泰州,她的目的是为父翻案,如今却深陷泥沼,自己想做的事做不了,成天就忙着县衙这点破事。

今天操心秋收,明天操心谁家的牲口丢了,两家不依不饶打官司。还有收粮的,水灾的,还有巡检司那边,勾庆的话太难套了,她感觉到处都是线头,却没办法从众多线头抽出一根。

所谓的为父翻案,似乎就是个笑话。

她还梦见自己回到幼年的时候,她爹循循善诱的教导她读书。可是读着读着,她爹突然满脸鲜血,说自己死的好惨……

“方贤弟,方贤弟!”

凤笙悠悠转醒,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范晋川愧疚的脸。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冲动,你也不会淋雨受风寒。”

“我没事。”

“你昏迷了三天。”

凤笙一愣,半撑着起来:“外面雨停了吗?”

“停了。”

“有没有地方受灾?”

“有不少村庄都被淹了,但就像宋粮长说的那样,每个村都有一处高地,倒是没闹出人命。至于剩下的,只有回县衙以后才知。”范晋川精神奕奕的,笑着,拍了拍凤笙的肩膀:“贤弟看似冷漠,其实也是个心怀百姓之人,要不怎会醒来第一件事问的就是灾情?”

凤笙错愕,失笑:“我不过是担忧自己。”

“随贤弟怎么说。其实你吧,年纪不大,却故作一脸冷漠,为兄又怎会不知这其实都是掩饰?”

凤笙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其实她就是很自私,她的心里只能装下给她爹翻案的事,其他的她一概没精力去想。可她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默不作声。

“那何时回去?”

范晋川为难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本想着等你醒来就回,但是你的身体……”

“不用管我,我其实没什么事了,这么久未归,恐怕县衙会乱。”

……

在凤笙坚持下,一行人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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