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贪欢(12)

作者:阮郎不归 阅读记录

桑重瞅她一眼,道:“秦公子,我带你去看出好戏。”说罢,一挥拂尘,卷住她的手臂,与她化阵清风,拂过最高的树梢,落在院墙外。

阿绣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道:“哪有好戏看?”

桑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多时,一个人影翻出墙来,径直奔向他们。

桑重迎上前,道:“董娘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那人身形一僵,站住不动了,月光下一张白净的容长脸,赫然就是董氏。她穿着一身深色衣裳,背着个包裹,满眼惊恐地看着桑重。

“你……你是桑道长?”董氏并不认识桑重,但见他道士打扮,就像小桃说的,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便对上了。

桑重道:“正是贫道。”

董氏心知跑不了,扑通跪下,道:“桑道长,我假扮窦小姐并无恶意,求您大发慈悲,放我一马罢!”

桑重道:“董娘子,贫道也没有恶意,只想知道你与窦小姐有何渊源?”

她们自然是有渊源的,否则一个卖唱为生的穷苦妇人怎么能把一个锦衣玉食的宦家小姐演得惟妙惟肖?

故事要从一年前说起,彼时董氏刚死了丈夫,迫于生计,重操旧业,出来卖唱。是的,她本来就是个歌妓。按理说,她该素衣蔬食,守孝三年,但那死鬼丈夫除了一屁股债,什么也没给她留下。

隔壁卖瓜的王婆说:娘子,守孝事小,饿死事大啊。

董氏深以为然,那日正在酒楼寻觅生意,一名年轻女子坐在阁子里,向她招手。这女子穿着素雅,淡若春月,笑眯眯地问她会唱什么。

董氏阅人多矣,说了几句话,便猜到这是个富家小姐。她乐得做小姐的生意,因为小姐有钱,且不会对她动手动脚。

有钱的男人往往很油腻,有钱的小姐往往很美丽,这位美丽的小姐就是窦家千金。

用美丽来形容她,其实还有些不足,她像一只粉蝶,纤巧单薄,精致脆弱,美得叫人心生怜惜。

窦小姐点了一支《如梦令》,董氏抱着月琴,边弹边唱: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窦小姐听得认真,欢喜之情从两点秋水中溢出来,听完称赞不绝,给了她一两银子,又拉着她吃酒。

“我和桓娘就是这般认识的。”说到这里,董氏微微红了眼圈,桑重和阿绣都不言语,听她接着道:“她一个千金小姐出来吃酒听曲儿,自然要瞒着身边人,因此除了跟她出来的丫鬟素馨,无人知道我与她相识。”

之后窦小姐来酒楼,都会指名要董氏唱。她虽然不常来,但给的赏钱丰厚,别人最多四五吊钱,她都是一两,二两的给,吃不完的酒菜都让董氏带回去,还问她想吃什么。

董氏推辞不得,感激在心。渐渐的,一日不见她,心里便空落落的,少了点什么似的。每日身在酒楼,给别人唱着曲儿,想的都是她。

几个月后,过了立秋,董氏略感风寒,在家歇了两日。那一夜正是雨疏风骤,喝了药,她在床上躺着,想起窦小姐最爱听的《如梦令》,不自觉地哼唱起来。

深宅大院里的她,此时在做什么呢?是否也在想这支曲子?

她若是能听见自己唱,该有多好啊。

活了廿四载,董氏头一次这样想唱歌给一个人听,不为揾食,只为她欢喜,自己也欢喜。

次日一早,头还有些昏沉,董氏便来到酒楼,酒保笑道:“董娘子,这么早来,和那位小娘子约好了不成?”

董氏心头一跳,直觉是她,蹬蹬蹬地跑上楼,只见一个人坐在窗边自斟自饮,绿鬓红颜,月白罗衫,正是窦小姐。她看见董氏,愣了愣,笑了起来。

窗外天色晦瞑,秋雨淅淅,她一笑,满室生春。

董氏也笑了,在她对面坐下,道:“来的路上,奴还在想娘子今日会不会来,这便遇见了。”

窦小姐斟一杯酒递给她,柔声道:“我也是。”

董氏吃了这杯酒,问道:“娘子想听什么?”

窦小姐沉默良久,似乎下了某种决心,道:“今日不必唱了,我有话对你说。”

她凝视着董氏,眼波是难以形容的温柔,沉浸在这样的眼波里,就算是杀人如麻的修罗也会放下屠刀。

“董姐姐,我自幼体弱多病,近来愈觉不好,只怕时日无多,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董氏大惊失色,道:“娘子切莫灰心,不管是什么病,你又不缺钱,总有法子医治的。”

窦小姐淡淡道:“久病自成医,我心里有数,若是一般人家,我这副身子早就不行了。董姐姐,家父为官多年,千辛万苦攒下一份家业,却只有我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我原本有个丈夫,却比我还命薄,两年前溺水而亡。我又是这个样子,明里暗里多少人算计家父,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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