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屿(97)

与身后喧闹相比,这里十分安静。大黄狗趴在路上吐舌头,见到陌生人也没丝毫警惕。一个老人坐在它身边摇扇子,盯着陶南屿看。陶南屿走过去问路:“伯伯,你认识孙正峰吗?”

老人打量她,似是听不懂。陶南屿便用舒宁教的语言,重复“孙正峰”这个名字。

二十年前果里村连门牌号都没有,舒宁告诉陶南屿“去找孙正峰”,别的不愿多说。她教陶南屿几句方言,果真有效:老人点头了,起身拎着小竹凳,示意陶南屿跟着他走。

几十米开外是片空地,有人在打牌。老人喊了一声,听腔调不是“孙正峰”。

一个中年人起身走来。老人指着陶南屿说几句话后,他看向陶南屿:“你找孙正峰?他们家搬走了。”

陶南屿怔住了:“什么时候?”

“好多年前了。”中年人自称孙哥,以前是孙正峰家邻居,他还读书时孙正峰家就搬走了,至今至少也有十七八年。

孙正峰的家卖给了孙哥,孙哥把两间屋子打通,开了一家小超市。陶南屿拿了瓶十块钱的饮料:“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孙哥问:“你找他干什么?”

陶南屿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出自己身份:“我妈妈是孙正峰的妹妹,过世了,我想带她回家看看。”

孙哥扫商品码的手停在扫码区域,机器不灵光,小屏幕上饮料的数量从1一直跳到16,孙哥才恍然大悟般收手。

“你是她女儿?”他愕然打量陶南屿,“你……你还带她回这里?!”

第43章 乔慎:本章无我

◎她站在漆黑的水渊里,和浑身是血的陶良女对视。◎

果里村村人大都姓孙, 陶良女本名也是“孙”。孙什么,不知道,即便问孙哥, 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况且他似乎很不愿意跟陶南屿聊过去的事情, 还有孙正峰一家人的事情。

陶南屿再度发挥死缠烂打本事,紧紧黏着孙哥,他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孙哥吃住都在小超市, 妻子在游客服务区工作,孩子已经上了大学。他很闲,陶南屿更闲,三天之后, 孙哥先败下阵来:“你想知道什么?”

孙哥比陶良女小几岁,小时候常跟陶良女一块儿玩。陶良女并不是从小脑筋不好, 是有一年山里发洪水时不慎跌进水里,昏迷半个月, 醒来后便有点木讷了。她读书不好, 干活倒是把好手,只是反应太慢,说话做事都比别人迟钝。

孙哥读初中毕业那年, 陶良女不见了。

孙正峰那时候刚有小孩儿, 一家三口住在家里。陶良女的房间原本是家中最大的,因哥哥结婚才相互换房,住进更小的那间。她的房间窗户与孙哥的房间窗户斜对,晚上能看见灯光。暑假从学校回到家的孙哥, 连续好几天没见到陶良女房间亮灯, 一问, 才知她失踪了。

那一年果里村外头开始修路, 车来车往。陶良女平时在村中到处帮忙打下手,她是舂米和搬东西的好手,喜欢听广播、看电视,痴迷电视剧里的人。村人都说她是被过路的男人拐跑了,三言两语,一点儿好吃的,她就会跟人走,去看她最向往的花花世界。

但爹妈并不信。

陶良女生日在七月,那是她不怎么灵活的脑筋里,最重视的日子之一。又因为迟钝,她总是有点儿怯怯的,不习惯跟陌生人说话。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人几句话骗走?两个老人开始寻找女儿。

这一找就是三年。

“你外公去县城打工,后来又去市里。刚开始只有一辆自行车,没多久换了摩托车,最后是三轮车。车上贴你妈妈的照片、名字、什么时候走失,穿什么衣服。听说三轮车被缴过,他去交警队哭了两晚上,又还了回来。”

“我妈妈什么名字?”陶南屿问。

“三个字的,具体叫什么,想不起来了。”小超市没人,孙哥声音很低地说,“第三年春节吧,我记得很清楚,我高三,放假也要补习,回来的路上堵车,我们几个学生到前头看热闹。你外公的三轮车翻在路上,人掉到沟里,已经捞不起来了。”

路过的有采访归来的电视台记者。事故拍成新闻,镜头久久地停留在三轮车翻倒后被风吹起的那张寻人启事上。

因受到关注,肇事车辆赔了两万块,后来用作修缮孙正峰一家人住的房子。记者上门来采访,公安也来走访,要查明妇女失踪的真相。但已经过去三年,什么线索都没了,自然没有下文。

或许因为相隔太久,或许因为陶南屿从未见过外公和外婆。她被陌生的悲戚包围。

外公走后没多久,没学过骑单车的外婆跟人买了辆二手自行车。三年足够让一个健壮女人的满头黑发变得斑驳。她学会了骑车,还跟村里头小学生学了普通话,怎么问路,怎么说女儿失踪的事情,怎么吃饭买东西……她严谨周密地做着这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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