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古典浪漫(190)

作者:有人说 阅读记录

日子又渐渐忙碌起来。然而这忙碌和刚教学时不太一样,紧密的时间表下是严整的秩序,踏实的心。学校里有了新的教学任务,社团工作也走上正轨,因为心里愧疚,他始终不能和社团里学生太亲近,于是那群演话剧的学生会小孩便来分他的心,偶尔来办公室和他聊天,来了就不知道走。早川则不定时给他发邮件。

他看过她给《俄狄浦斯王》写的剧评,是从尼采《悲剧的诞生》一路过来的,虽然不是正经的学术研究,但也很有意思。推荐给认识的中学生艺术杂志,改过几回,终于等来了发表。书稿寄到他办公室,早川过来拿,他问她,以后想过读文学吗?总感觉你很喜欢。早川一怔,摇摇头,没想过。他只当这个年纪的小孩不会规划未来,却听她说,我打算学医,有可能的话,会冲刺一下东大理三。

“而且把爱好当工作,反而会不快乐吧?”她脸上带着笑,仿佛在笑他,“我才不做这种事。”

明丽的表情找不出半分委屈,倒显得他的打量颇为冒昧:“为了你的爱好,你也付出了蛮多时间和精力的。”

“爱好嘛,哪里会计较那么多。说到底,做这些事情,还不是为了自己开心。自己骗自己的。”她撩了撩头发,把手中卷成筒状的校报交给他,“今天是来给您送这个的。特稿专栏有我们的年末重磅报道和年终总结,您看怎么样?”

他说,我看过了。昨天给高一学生监考,讲台上正好放了一份。写得很漂亮。

“那当然了。”她也不推辞一下,“这篇毕竟是我主笔的。”

阳光从窗外落进来,将她的脸庞照得透亮,亮得能看见瞳孔里睫毛的倒影。他瞥见她眼睛下方淡淡的青灰,很想劝她悠着点,别熬夜。然而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他不想往她脸上泼冷水,这是其一;她自己未必不知道,这是其二;老师和学生之间,有点精神上的交流来往没什么,一旦扯到起居休息,落入日常生活层面,气氛就免不了有些旖旎暧昧。他读的是艺术院校,不是没听说过老师和学生因志同道合起步,最终陷入情感漩涡的故事;同事看他年轻单身,又和学生打成一片,难免出言提醒,让他自己注意。因此这根发条,也就拧得分外紧。

他把早川递过来的报纸放进文件夹里。阳光在铁皮夹子上晃过去,心中有种踏实磊落的乐观。他想,学生有读书的兴趣,那是好事,为人师长,应当为其答疑解惑。只要严守边界,会发生什么呢?什么也不会发生。

*

“然后呢?”眼前的小姑娘长着一张和她颇为相似的脸,相似的眉眼,相似的鼻尖。她捏着听装饮料的手,指节都泛白了,说出来的话却勉力维持着镇定。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底是姐妹,这点也像她。

“然后你还是越过了边界?”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避开她的目光,然而定了定神,到底稳住了。他预料到这场谈话会很艰难,而这声逼问,才只开了个头。“事情很复杂,”他看着她,也看着她身侧始终沉默的少年,“她升上高三的春假,我在医院里遇到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荒木和姐姐关系最初的灵感: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反正我觉得他们是可以(有限度地)理解彼此的。(关于这一点,后面会慢慢展现)

不知道大家看过这章后,对姐姐有什么印象。我希望可以写出姐姐不仅仅作为长辈的一面,所以设计了游泳池初遇的一幕~

荒木老师说艺术是百年来最大的骗局,其实大多数高等教育,尤其人文社科类,又何尝不是如此(。)教育领域的付出和回报大多不会成正比,至少短期内看不到。很正常。有时候主要是能否自我说服的问题……

第99章 [99]无名痛

他曾在一本书中读到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的断想:每一种疾病或许都是两个存在者密切联系的一个必然开端,是爱的必然开端。

当时早川就在他办公室,见他出神,便走过来看他手中的书。目光掠过白纸黑字,微微一顿,然后滑上他的脸颊,在他的眼睛旁边停下:“老师应该不希望有这个开端吧。您希望吗?”

他无法给出回答。

*

教书第五年的春假,母亲查出乳腺肿瘤,在医院动了手术。虽说是微创,但也把老人家吓得不轻。于是遵循医嘱,做了套全身体检。他奉命来医院取化验单,又拿到科室,请医生帮忙看看。假期的医院,人总是格外多,跑上跑下,晕头转向之际,路过六楼服务台,忽然听见有个护士粗着嗓子问:“你家大人呢?”

声音顿了顿,缓和下来,依然是恹恹的:“需要监护人陪同哈,不然没人取号。”

他不由朝服务台望去。隔着好几个高高低低的脑袋,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早川?”

正想说好巧,又觉得不对劲。视线抬高,终于对上了服务台上方的几个大字:“精神科”。

想收回已来不及了。早川闻言抬头,道了声借过,从人群中挤过来。微微仰起脸看他,眼眶底下淡淡的青灰,被医院惨白的灯光染成了蓝色。

“荒木老师?”她微微一笑,却没能笑出来,“好巧。”

他们在医院中庭坐着。时值早春,乍暖还寒,风里带着些许凉意。早川问他来干什么,他把化验单展示给她看,她点点头,简单问了些他母亲的情况,说要调节饮食、合理作息、保重身体。

一时无话。现在轮到他问她了。然而不知为何,他竟问不出口。捏着单据的手渗出了汗,汗水和灰尘糊成一片,白纸表面一按一个指纹。他想不好问还是不问。问,不符合他避嫌的原则;不问,学生来精神科看病,也不算小事,更何况抛去师长责任,两人还是朋友。

正踌躇着,她却开口了:“早知道刚才就说您是我的监护人了。反正护士也不太可能问我要证据。”

如此爽快直白。对比之下,他的犹豫显得束手束脚、毫无必要。心中的堡垒松动一些,他总算试探着问了句:“你怎么回事?”

旋即又后悔,因为这问法太过生硬,简直像班主任找人谈心。可她依然是并不在意的样子:“我最近状态不好。”

她说,春假放到现在,她只在家里待过半天,其他时候都在学校。昨天她的日常安排得很满,早上去补课班,下午到学校看开学典礼彩排,晚上跟宣传部的后辈开会,讨论新学年校报的版面方案。回家吃了夜宵,母亲说妹妹期末没考好,叫她批评几句,至少由她出面,妹妹不会生气。她劝完躺在床上,心无杂念,只是觉得累,百骸聚散,睡意涌起,又被关节处的疼痛击退,于是爬起来吞了半颗止痛片。今天早上一觉睡醒,忽然觉得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但她还是下楼,带上便当,去补习班。路上一只名为理智的手扯住了她的头发,她整个人被拽着拖行。补习班今日小测,她做完卷子,利用最后十分钟检查,偏头望见窗外山桃开了一点点,阳光照在脸上,她突然毫无征兆地泪流满面。

“完全没办法控制。”早川摇摇头,“眼泪就那么流下来,我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放学后,我直接来了医院。”

“结果护士告诉我,没有监护人陪同,取不了精神科的号。白跑一趟。”一只蝴蝶落在她头顶的花枝上,蓝色翅膀的图案,远看如同巨大的眼睛,“其实我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荒木说,你不想看医生。

她反问,世界上有谁想看医生?

她说这种症状一直都有,断断续续,每年秋天,随着天气降温、白昼变短,就会突然出现。荒木说,我听说,这叫季节性抑郁,激素水平变化引起的。

她说,我知道,大家很喜欢给各种症状起名字,季节性抑郁、焦虑、躁狂,我现在的情况,我自己上网查过,大概属于双相情感障碍。徘徊在亢奋自傲和低沉抑郁之间,激动的时候,可以同时推进好几个任务,不用打草稿,拿着话筒就能上台发言;无力的时候,书本摊在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外面的世界和我的感官之间,仿佛隔着凝胶,黏黏的,冰凉的,就算有人现在从医院大楼上跳下来,也和我没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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